吕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你也为男人哭过么?”
小青摇头道:“我没有,可是我的姐姐,她为一个叫许仙的男人流尽了眼泪,最后永镇雷峰塔下。”
原来她就是故事里的青蛇,今年已有八百多岁,在妖界并不算老,却透着岁月沉淀后的成熟。吕黛与她说起吕明湖,告诉她自己为何流泪。
她也说起自己的事,道:“姐姐和许仙成亲时,我还年轻,也对许仙动过情。后来我还喜欢法海,他是个无情的高僧,却生了一张叫女人动心的脸。其实每个女人都希望生命中有这样两个男人。”
“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他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伺候他稍假词色,仰之弥高。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帖心灵。”
这番话吕黛铭记于心,她已有了法海,当下看着睡梦中的江屏,轻声道:“你就做我的许仙罢。”
第十章 略施小计
映月斋就在西湖之畔,闲云扶着酒醒的江屏回到映月斋,已是次日巳牌时分。江屏生性散漫,功名利禄,他都不大上心。鲁小姐虽好,却是美人如花隔云端,求娶无门,思慕伤神几日也就罢了。
这晚正在房中琢磨一本棋谱,闲云走进来道:“少爷,有位顾妈妈自称是鲁小姐的养娘求见。”
江屏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满眼难以置信,向他确认道:“你说鲁小姐的养娘?”
闲云点头,江屏又愣了片刻,让他请顾妈妈到厅上坐,自己忙不迭地换了衣服过去。
厅上坐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媪,穿件藕色素绸长衫,青缎比甲,约有五十多岁,仪容十分整洁。
江屏与她见过礼,道:“不知妈妈夤夜光降,有何贵干?”
顾妈妈细细打量着他,笑道:“我一个老婆子能有何事,是我家小姐,自从那日在玉蕤楼下见过公子,她便念念不忘,打听了公子的身份,叫我来传话。她有要事与公子商量,约在明日申时望仙桥畔一见,敢问公子方便否?”
江屏不听则已,一听这话,喜得心花怒放,笑容满面,连声道:“方便,方便,小生一定准时赴约,风雨无阻。”
顾妈妈走后,江屏浑似做了场梦,半晌才回过神,想鲁小姐说有要事相商,是何要事?莫不是叫我上门提亲?虽然门第悬殊,但若鲁小姐执意下嫁,她父母多半是会答应的。
这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江屏越想越兴奋,坐立不住,巴望着玉兔早坠,金乌飞升,一眨眼到了申时才好。
次日吃过午饭,吕黛小憩半个时辰,起来换了一身锦绣衣衫,对镜梳妆完毕,走出重阳观,将一顶拳头大小的草扎轿子放在地上,吹了口气,霎时变成一顶女轿。她又拿出五个纸人,变成轿夫和丫鬟,皆与真人一般。
丫鬟打起轿帘,道:“小姐请上轿。”
吕黛高高兴兴地坐上轿子,变成鲁小姐的模样,去见自己的许仙。
江屏早已在望仙桥畔等候,桥下绿水逶迤,宛如一条玉带,两岸杨柳依依,这时候没什么人,正适合幽会。他从这株树下走到那株树下,转身再走回来,不知疲倦地反复丈量这段间距,量得十分精确了,终于看见轿子来了。
他心儿狂跳,疾步迎上前,又怕唐突,站住了脚,目不转睛地看着轿子停下,紧张得额头沁出一层汗,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好像是才生出来的多余物件。
轿帘掀开,吕黛见他穿着红缎子绣花长袍,长身玉立在烂漫春光中,俊秀的脸上是望穿秋水的神情,莞尔一笑,扶着丫鬟的手走了出来。
江屏反而不敢多看她,俯首作揖道:“小生见过小姐,劳动小姐千金之躯,纡尊降贵至此,小生惶恐。”
吕黛道个万福,笑道:“明明是我将公子约至此处,这话该我说才是。”
她声音甜软,像刚熬出来的乳糖,绵绵流入耳中。江屏忙道:“哪里哪里,承蒙小姐抬举,荣幸之至。”
吕黛走到前面的柳树下,背对着他,伸手拨弄那些嫩绿的柳枝,道:“江公子,你今年多大了?”
江屏道:“小生属虎,今年十九了。”
吕黛心想还没我零头大呢,回眸看他一眼,道:“我属蛇,比你小三岁。你猜我今日约你来,要商量什么事?”
江屏不觉脸红,低头道:“实不相瞒,自从那日见过小姐的玉容,我便神魂颠倒,朝思暮想娶小姐为妻。然门第悬殊,恐令尊令堂见弃,为此苦恼万分。”
吕黛吁了口气,道:“公子有这份心,我自然是欢喜的。但家父家母对门第极为看重,即便我替你求情,他们也未必肯答应。”
江屏见她远山似的眉间浮起淡淡的愁雾,心想这份愁是为了我,既感动又自责,柔声道:“小姐不必忧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一定想方设法求令尊令堂答应。不知二老有甚喜好?”
他想投其所好,打动鲁知府夫妇。吕黛不作声,别说她不知道鲁知府夫妇有甚喜好,就是知道也不能说。
她低头绞着裙带,脸在拂拂春风中变成红杏一般的颜色,江屏痴痴地看着,感觉她比那日看见的样子更美。那日像一幅仕女图,今日更添了几分神采,是活生生的人。
“江公子……”
“小生在。”
吕黛神情扭捏,几番欲言又止,方小声道:“家母有意将我许配给表哥,表哥生性风流,将来免不了纳妾,我不喜欢他。你去提亲,或许会刺激家母,适得其反。依我看,不如我们离开这里,另谋出路。”
只有离开这里,她冒充鲁小姐的事才不容易被发现!江屏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听这话竟是私奔的意思,目瞪口呆。
吕黛也知道这话从一个宦家小姐口中说出来多么惊世骇俗,恐他起疑,忐忑地溜他一眼,又道:“江公子,你莫误会,我并非那等寡廉鲜耻的女子,我只是……”抿抿唇,深吸了口气,似乎用力说出后面的话:“婚姻大事,我想自己做主,你可明白?”
江屏万没想到这娇滴滴的美人如此胆大,有主见,惊讶过后,更加欢喜道:“小生明白,凡夫俗子,身无长物,何德何能令小姐如此相待?连累小姐背负不孝之名,我如何过意得去?”
吕黛想了想,道:“江公子,你是过意不去,还是怕担干系?”
江屏忙道:“小姐甘愿下嫁,我求之不得,还怕担什么干系?”急切的神色,恨不能拿刀剖开心肺给她看似的。
吕黛微微笑道:“既如此,休要饶舌,你只告诉我去哪里好?”
江屏寻思着离杭州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道:“金陵怎样?”
吕黛没去过金陵,听去过的喜鹊们说那里是六朝帝王之都,江山秀丽,人物繁华,高兴得拍手道:“好,好,就去金陵!”
江屏见她一脸孩子气,心想毕竟是久居深闺的小姐,憋闷坏了,听说出去玩便这样高兴,越看越觉得可爱,更不忍扫她的兴,道:“我在金陵有些门路,不愁生计,五日后便可动身,小姐几时方便?”
吕黛道:“三月二十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你若不来,我恼你一生。”
江屏郑重道:“小生就是死了,魂也要来赴小姐的约。小姐深情厚义,犬马难报。”
他长挹至地,吕黛俯视着他的脊背,得意地翘起唇角。看,她只须略施小计,便能叫这美少年心甘情愿,做牛做马,这正是妖的厉害之处。
第十一章 美人恩深
临别时,江屏从袖中拿出一枚钿盒,道:“我与小姐因金簪逢面,这金簪一对,钿盒一枚,送与小姐做表记罢。”
吕黛打开钿盒,里面是一对金玉玲珑榴花簪,日光下亮晶晶的,煞是好看。坐在轿子里,一路把玩,不禁想起那年在苏州,吕明湖送的王母捧寿金步摇。
他若知道我与江屏成亲,会作何反应?吕黛用簪头抵着下巴,想他或许会不高兴,毕竟他说过在他回来之前,不要离开庐山,自己是借着沈道士的剑冲破他的符咒跑出来的。
亦或听之任之,就像那回负气去泉州,等了一年多也不见他来,最后自己放不下他,灰溜溜地回到飞霜院,却见他在房中阖目打坐,紫檀木画案上摊着一幅墨迹淋漓的山水画。
他还有心情作画!小喜鹊气得炸毛,飞到画案上,两只脚踩在墨池里,蘸满了墨,跳到画上乱踩一气。吕明湖走过来,伸手捉住她,拿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替她擦着脚。
“饿不饿?”他平淡的语气,好像她只是出去玩了一趟。
吕黛满腹的气恼,委屈无法言说,一股脑地化作泪水涌了出来。她在他怀中变成人形,满脸泪痕,下巴尖尖,比一年前瘦了许多。
吕明湖放开她,从柜子里取出一篮金灿灿的枇杷,吕黛认得这是蓬莱的金钟枇杷。蓬莱岛上只有两株金钟枇杷树,开五色花,三十年结一次果。果实香甜多汁,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然数量稀少,许多蓬莱弟子都不曾吃过。
她吃了十几个枇杷,不觉消了气,道:“这枇杷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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