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霰青不在木棚里,公主身子好了许多,打算出去寻花,却见桌上放着一只木匣,下面压着的花笺上写着赠抱云三个字。”
吕黛道:“莫非木匣里是雪鸢花,霰青就是山神?”
江屏笑道:“不错,公主看到木匣里的雪鸢花,也想到霰青就是山神。他为何要帮自己?公主没有多想。回到都城,驸马病愈,日子似乎还像从前一样。忽有一日,公主听说天山山神因触犯天规,被困锁在山顶。她心乱如麻,彻夜难眠,思量多日,做出一个决定。”
公主与驸马和离,辞别双亲,来到天山山顶,终其一生都在此陪伴被困的霰青。
江屏说完,吕黛睁大眼睛,道:“她为何要这么做?她不爱驸马了么?”
江屏道:“她为驸马做的已经够多,从知道霰青为她牺牲的那一刻起,她对驸马的爱便淡了。人总是偏爱为自己牺牲最多的那一个。”
吕黛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了,道:“霰青喜欢她,却什么都不说,还帮她救驸马,也许是在赌她会回来。”
江屏道:“沉默有时比一万句话都顶用。”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看向云海中,天山最高峰的峰顶,故事里的抱云和霰青真在那里厮守也未可知。神秘幽缈的雪域绝境,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呢?
过了两日,白亦难来到他们房中,道:“后日仇大夫要给严姑娘施术,有江兄在此,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尘缘已了,我该回山中修炼了。相识一场,江兄不因我是异类而有所疑惧,感激不尽,特来向你辞行。”
江屏好生不舍,再三劝他与桂娘相认,他只是不肯。
吃了几杯酒,白亦难从袖中拿出一把折扇,道:“这把扇子是前世定情之物,若有机会,江兄替我还给严姑娘罢。”说毕,化作一阵清风,出门而去。
却说桂娘吃了两日仇术的药,更兼心情开朗,脸上有了血色,身上也有了力气,胆子也大了。是夜,不想人跟着,独自提着灯笼出去散步。
“山之高,月初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她正哼着歌,一阵疾风扑灭了灯笼,周围景致变得幽暗,奇突的冰柱好像野兽的利齿。
桂娘心中发慌,见前面有一点灯光,想是医馆里的人,毕竟这地方也没别人,疾步走过去,借着灯光看清那人的模样,愣了一愣,道:“白老板,你怎么在这里?”
白亦难道:“我有一位朋友在此治病,我来看望她。严姑娘,你也来治病么?”
桂娘点点头,道:“表哥也来了,你见过他不曾?”
白亦难道:“见过了,雪山夜间很危险,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桂娘犯错似地低下头,小声道:“我就想自己出来走走,也没走远,马上就回去了。白老板,我的灯笼灭了,能否借个火?”
三百多年前的元宵夜,她在干明寺,也问道:“公子,能否借个火?”
白亦难神情恍惚,看着她鸦黑的发顶,心里像被一柄勺子搅得翻江倒海,双手微颤,替她点上火,听她道了声谢,目送她一步步走出他的视野,走向平安快乐的未来。
“白老板,你当真不后悔?”吕黛出现在他身后,眼中带着一点同情和悲伤。
白亦难摇了摇头,道:“其实回想起来,最好的时候都在第一世。倘若就停在那一世,虽然有些遗憾,也很好。人妖毕竟殊途,吕姑娘好自为之。”
第四十五章 难言之隐
医馆的饮食不可谓不丰富,栗子,榛子,松子,杏仁,核桃,形形色色的野果,每日不重样,有时树叶蒸一蒸也能当饭吃,充分体现了靠山吃山的优势。
如此吃了半个月,江屏和吕黛熄灯后,躺在床上,想起金陵的咸板鸭,猪头肉,蟹粉狮子头,都被馋虫闹得睡不着。
江屏脸皮薄,不好意思跟仇术说想吃荤。吕黛毕竟脸皮厚些,早就向仇术反映过。
那日仇术独自在院中铡草药,吕黛走上前道:“仇大夫,您医术高超,声名远播,但生意似乎有些冷清。”
仇术道:“这世上,愿意付出修为给别人治病的修行者本就不多。”
吕黛点头道:“说的也是。我有个事,想和您商量商量。”
“什么事?”
“我们都是俗世来的,习惯吃荤,这些日子吃得实在没滋味。我看山下的林子里有好些野味,不知您能否让我们解解馋?”
仇术看她一眼,道:“我不吃荤,也不喜欢别人吃荤。”说着咔嚓一声,铡断了一截草药。
吕黛不敢再说,悻悻地走开了。不吃荤,少杀生,当然是件好事,但她还是更欣赏吕明湖那样的,虽然他自己不吃荤,但也不反对别人吃荤,毕竟人各有志。吃荤的未必是恶人,吃素的也未必就是好人。
夜里云雨过后,她窝在江屏怀中,道:“郎君,回到金陵,我们先去胜夕楼吃一顿罢。”
江屏道:“何必等到金陵,我听说开封府有家酒楼,白汁排翅做得极好,到了我们便去尝尝。还有红焖羊肉,鲍鱼汤……”
小喜鹊咽了下口水,道:“莫说了,再说又睡不着了。”
调养了大半个月,桂娘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仇术说可以回去了。三人一妖登上马车,风一般飞往开封府。两个时辰后,马车落在无人的郊外。进了城,繁华的街道,拥挤的人群,红尘喧嚣,扑面而来,竟恍如隔世。
在酒楼点了十几个菜,酒足饭饱,回到船上,江屏命人开船返回金陵。
这日到了金陵,重阳已过,天气凉爽,码头都飘着甜丝丝的桂花香。江屏留严驹和桂娘再玩两日,两人急着回家报喜,婉言谢拒。
停船后,仆人抬着箱笼上岸,江屏拿出白亦难给的那把折扇,对桂娘道:“表妹,日前我和阿鸾在街上买了几把好扇子,这一把送给你罢。”
桂娘道谢收下,望着他们上轿去了。岸上有卖桂花鸭的,严驹叫小厮买了一只来,桂娘吃了一点腿子肉,进舱坐在藤椅上,打开折扇。洒金扇面上几行楷书,力透纸背,写的是李商隐的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桂娘谛视着这首早就读过的诗,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伤悲,眼中竟滴下泪来。
江屏和吕黛回到家,收拾收拾,便去了胜夕楼。吕黛乘轿走在后面,江屏骑马走在前面,忽然勒住马,看着街边已经换了招牌的白记蜡烛铺,深深叹了口气。
这世界瞬息万变,像白亦难那样活了几百年的妖,也很难留下什么痕迹,何况朝生暮死的凡人。
夜阑更深,黑云里隐隐有雷声如滚鼓。吕黛从梦中惊醒,身畔无人,碧纱橱外亮着灯。她下床披了衣裳,脚步轻移,见江屏坐在桌旁,提笔写字呢。
“郎君,这么晚了,你在写什么?”
江屏抬头一笑,道:“没什么,我睡不着,便想把这几日的奇遇写下来,免得日后忘记了。”
吕黛走到他身旁,见他写的正是白亦难和桂娘的故事。桌上有个打开的黄花梨木书匣,里面放着厚厚一沓书稿。
吕黛道:“这些都是你写的么?”
江屏点点头,道:“我时常遇到一些怪事,又总是有惊无险,不记下来实在可惜。”
吕黛掇了张圆凳坐下,拿起书稿,道:“我也睡不着,你写你的,我看我的。”
最上面几张写的是鬼探花邹依仁的故事,般若寺壁画天女的故事,霞梯洞狐妖的故事,再往后便都是她不知道的奇闻逸事了,还有绣像插图,比街上卖的话本子精致多了。
吕黛看得津津有味,其实她也知道很多奇闻逸事,有些是跟着吕明湖亲身经历的,有些是听道士们说的。她忽然好想与江屏分享这些故事,却碍于鲁小姐的身份,不得开口。
这个身份,这张假面,原本是她达成目的的助力,如今却成了障碍,越看越讨厌。
她心里冒出两只小喜鹊,一只说:告诉他罢,他既然不介意白亦难是妖,想必也不介意你是妖。另一只说:你要明白,朋友和妻子毕竟是不同的。
委决不下之际,一声霹雳,吓得吕黛浑身一颤,直往江屏怀里钻。
江屏搁下笔,抱住她温软娇小的身子,笑道:“娘子,你好像很怕打雷。”
雷声轰鸣,电光乱闪,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屋顶的鸳鸯瓦。
吕黛在他怀中抖得厉害,她想控制自己,但天雷之威,哪里是她这点修为能抵挡的?
江屏抚着她的背,感觉两团玉脂隔着衣衫,颤巍巍地贴着胸膛,浑身都酥麻了,声气柔若春风,呵着她的耳朵,道:“我听说狐狸最怕打雷,娘子莫不是狐狸托生的?”
吕黛耳朵痒痒的,心想我才不是狐狸。她仰起脸,看着满眼温情的他,涌到嘴边的实话又咽了下去。
次日早上,江屏来到映月斋,坐下吃了杯茶,一名穿蓝布道袍的道士迈进门来。只见他面相清奇,双目炯炯,也不看架上的古董,只顾上下打量着江屏,神情端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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