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又没有哪一日不曾想起展萧。
饥肠辘辘的时候、不得不睡在冰凉的泥地上的时候、因为连火都不知道该怎么生不得不摸黑走路的时候,她总会想起展萧来,想起他们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她从前知道展萧在照顾她, 却从不知道他将她照顾得已经这样好。
她恨这个纠结得如同要被分成两半的自己, 却又没有一丝办法。
她以为展萧那日就死了,就算没有死, 也回到鉴察司去了,她以为他们再也没有重逢的那一天, 所以在盏茶功夫之前, 遇到那几个看穿了她假装生病的流氓的时候, 她以为自己要倒在离锦州一步之遥的地方了。
可是,本该“死”去的人,出现了。
他还说,他不能没有她了。
“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偏要还债给你才行。”
她不挣扎了,她伏在展萧的肩上崩溃大哭。
那些多日里紧绷着的弦,不是松开了,而是好像直接断掉了。
决堤的情感像是找到了唯一的出口,不可阻拦地宣泄着。
展萧轻拍她的后背:“对不起,对不起李忘舒。”
使剑的手本该力道深厚,此时轻拍在她身上,却像蜻蜓点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克制。
远处,言旷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的一幕,已然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这回是彻底完喽。”季飞章开口。
言旷机械地转过头来:“你说,什么完了?”
季飞章抬手指了指那边的人:“那个,完了。”
“为,为什么?”
“你见过哪个暗探有了感情,还能有好下场的?”季飞章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
言旷又机械地扭回头去:“可也从没有哪个暗探,是和公主有了感情啊……”
季飞章没说话,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反正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也不能更糟糕了,干脆就糟糕到底吧。”
言旷嘴角抽了抽,还想说什么,已见展萧抱着福微公主走过来了。
“殿下怎么了?”言旷吓了一跳。
展萧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哭累了,睡着了,找个地方让她先歇歇。”
“不进锦州城?”言旷又问。
“等她醒了再去。”
言旷于是道:“那城外也只有之前住过的那个草屋还算有张床了。”
“好。”展萧回答了,便抱着人往前走去。
季飞章又抬着下巴指了指展萧的背影,朝着言旷道:“看见没?正常了,又成了活人了,这呀,就是爱情的力量。”
言旷“嘶”了一声,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得了吧,说得像你爱过一样。”
“哎言旷你个臭小子,老子再没爱过也比你爱得多!”
*
永安宫城。
勤文殿内,李霁臻少年老成地坐在桌案前,朝着被小太监引进宫内的两人道:“两位大人不必多礼了,请坐吧。”
殿中来的是两位年轻士子,虽二十余岁,却都已是进士出身。
他们两人已跟在李霁臻身边三年有余,起初是以类似“侍读”的身份入宫,帮助李霁臻理解课业,如今却已获得了这位小皇子的信任,俨然有成为“心腹”的意思了。
“皇姐,不必躲着了,可以出来了。”
向典和卫思瑜刚坐下,便听得李霁臻开口一个“皇姐”,吓得两人又站起来了。
李霁臻朝他二人摆摆手:“不必惊慌。”
他两人也没敢坐,就瞧见屏风后走出一个蒙面宫人打扮的女子来。
两人也不傻,见这阵势也知这位便是福乐公主李霁娴了。
“臣等见过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殿下在此,多有冒犯……”向典和卫思瑜是经过科举考试的士人,一应礼仪自然不能少。
倒是李霁娴有些怕了,连忙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皇弟说二位乃是一等一的可靠之人,是以我才贸然来见,兴许不合礼数,但如今确实是事出紧急。”
向典与卫思瑜互相看看,便道:“不知殿下遇到了什么事?”
李霁臻起身来,拉着李霁娴也坐下,方开口:“向大人,卫大人,这件事说来也不麻烦,只是我与皇姐毕竟不在朝堂之上,难免有疏漏,这才想请两位大人参详一二。”
“皇子请讲。”卫思瑜道。
李霁臻便看了看李霁娴,李霁娴由是开口。
“此事乃与我们长姐福微公主有关。”
一听“福微公主”这几个字,向典与卫思瑜便是面色一变。
李霁娴见他二人没有出言反对,于是接着道:“想必两位大人已经知道我的长姐逃婚,如今失去消息一事。本来这件事与我和皇弟没有什么关系,但如今有消息说西岐王要来永安。”
卫思瑜听闻此言,便道:“殿下可是担心那西岐王再提要求,令殿下替福微公主出嫁?”
李霁娴一愣,垂下眼帘,她来的时候就听皇弟说,这两位大人为人中正耿直,却没想说话竟真的这么直接,明明是两个文官,倒同方靖扬差不多。
“这件事只是其一。”
向典又道:“那殿下还担心什么呢?”
这位向大人一张脸生得板正,看去就和御史台那些老御史一般,李霁娴有些怕他,便看向另一处。
“我担心,这西岐王到了之后,父皇为了维护议和,会对长姐下死命令,我与皇弟都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向典便道:“这福微公主逃婚在先,又屡屡离开,圣上倘若生气,下了死命令倒也有可能。”
卫思瑜说话温柔些,脾气也缓和,见向典说得重,便道:“公主不必害怕,其一,下旨让福微公主和亲,已然是拿出诚意,圣上不可能再让殿下也去和亲,那西岐人岂不是要踩到我大宁的头顶上?”
“至于这第二件事,向大人所言有理,但圣上深谋远虑,未必就会采取这样的办法。”
李霁臻连忙接着问:“这正是症结所在,倘若父皇不下死手,那又当如何?”
“圣心难测,比我等都要看得远些,依微臣之见,圣上未必会亲自下手,但会不会利用西岐王,倒未可知。”
“你的意思是,父皇会借着那西岐王的手,惩治皇姐?”李霁臻皱眉。
他年纪不大,但已读了不少书,借力打力的道理还是多少懂些的,他们想要的是西岐王离开,长姐也不必回来受苦,但倘若父皇要将这两件事搅在一起,以他和皇姐的能力,未必能帮上什么忙。
卫思瑜点点头:“微臣听闻,福微公主殿下将帝令在她身上的消息故意放了出来。这帝令是什么微臣不知,但想必是极为重要之物,有这样的诱惑,西岐王未必不会上钩。”
向典也道:“那西岐王年纪轻轻,敢从自己老爹手里夺权,他一定会铤而走险。”
李霁娴听完,眼中的忧虑更深了:“那依两位大人之见,我与皇弟能做什么呢?”
卫思瑜道:“两位殿下既然想帮福微公主,自然要阻止西岐王上钩,至于怎么阻止,还得见机行事。”
“据闻西岐王杀伐果断,但是也极易愤怒,每每因为小事生气,就要惩罚不少人。两位殿下倒是可以从此处入手,只要让那西岐王有所怀疑,他自然不会尽为圣上所用。”向典接着卫思瑜的话道。
卫思瑜点点头:“况且,西岐王以王储身份称王,本就可看出其野心勃勃,圣上倘若真要利用这样的人,难保会否给对方可乘之机。如今大宁朝堂派系林立,若能阻止西岐王深入朝政,对大宁来说,也可算是一个缓兵之计了。”
李霁娴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她倒是明白了一件事,父皇若是想利用西岐王,难保不会反被西岐王利用。
那赫连同盛是个有杀伐之心的野心家,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万不能让赫连同盛与父皇达成一致。
“多谢两位大人,我明白了,为了长姐,也为了大宁,我一定会好好想个办法的。”李霁娴起身说道。
*
李忘舒醒时,夜色已然浸染窗外。
这草屋内陈设干净,瞧着该是个贫穷人家,却偏点了两支富贵人家里才能用得起的蜡。
“醒了?”
她的视线望向声音来处,展萧在床边坐着,正支着床沿看着她。
李忘舒没说话,不一时,又凑过两个认识的脑袋来。
言旷和季飞章都伸着脖子过来看,却连一个字都不敢蹦出来。
他们看看展萧冷刀子般的目光,很快退缩,又默默将脑袋缩回去了。
“饿不饿?”展萧再看向她时,倒是不见方才的威胁之意。
李忘舒看着他,片刻才道:“为什么救我?”
言旷和季飞章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地方久留不得,于是默契地起身,一道推开门溜出去了。
一丝凉风从门缝里挤进来,吹过李忘舒的头发,让她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展萧于是将那一块薄毯向上拉了拉,盖在她身上。
“李忘舒,我知道你不肯信我,但我只能这样做。我想了两日,从没有一件事让我能想这么久。”
“那你想到什么了?”李忘舒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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