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不可能,父皇明明要杀我们,他嫌弃我们长大了,要夺他的臣,夺他的兵,不可能,这不可能!”
“舒老太爷千古,传下帝令一块,二皇子,这就是天命。”
“李忘舒,你骗我,你和你娘一样,骗我!”李烁疯了一样大喊。
李忘舒冷眼瞧着他因被束缚住而只能左右扭动,心中觉得凄惨又可笑。
“叔父,不也骗了我母妃,骗了我吗?帝王之家,既生猜疑,又有谁能独善其身?我今日不过是效叔父当年之法,告慰皇祖父罢了。”
“你,你,你不得……”
李烁终究没将他最后一句话说完,比展萧的剑更快的剑光瞬间闪过,待人看清时,霍雪风仍立在原处,而李烁,浑身终于失了力气,瘫倒在地上。
而李忘舒这才瞧了明白,方才那寒光根本就不是剑光,而是一根不能更细小的绣花针。
先帝年轻时,身边第一等带刀武卫,可携剑入干德殿的禁军兵马总帅霍雪风,亲手杀了幼时曾跟在他身边习武的二皇子李烁。
*
喧嚣声渐渐止了,紧闭的宫门内,终于在一场隐匿于黑夜中的争锋中,经由一场大火,从纷乱转向一统。
李忘舒说得没错,她本就不必“造反”,圣上为百姓殚精竭虑、力尽驾崩,她不过是殿前侍奉,比百官早一些知道传位的圣旨罢了。
寅时,宫中传出肃穆钟声,钟响二七,依大宁律,乃天子驾崩。
各府朝臣自睡梦中醒来,慌乱间便要穿好衣裳,直往宫门赶去。
本离上朝之时差不了多少,而如今宫中竟传丧,不知何故,他们惟恐出了差错又掉了脑袋,不到卯时,便冒着黑聚集在宫门前。
许多官职在永安算不得多显赫的臣子,直到到了宫门前才发现不对。
素日上朝的宫门都是内官侍候,今日却站了一列一列的禁军,更让他们害怕的是,那守宫门的,竟是本该关在大牢里的“叛军”方靖扬!
卯时过不久,但见一辆马车由远及近,到了宫门前竟也不停车。
诸位公卿大臣尚在门前候着,那马车便堂而皇之从路中间过去,方靖扬也不拦,竟叫那马车进宫了!
众人情知不对,可两旁皆带甲士兵,却不敢多问。
又等了不知多久,但见天际已现亮光,才见宫门又开,出来一个面生的内官,只是却腰系缟素,满脸肃穆。
“宣众臣进殿——”
他声音落下,宫门才开,诸位大臣互相看看,谁也不敢入宫去,可又没有一个敢反抗。
他们是自己走入宫中的,可说是被禁军押着也不为过!
方靖扬领着两队披坚执锐的士兵,分列两侧,生生将他们“包围”进内宫之中。
而从宫门到干德殿这一路,隔不了多远便见站立执戟的士兵。
这条路不像一条上朝的路,倒活像是押送犯人的一条路。
待走到干德殿前,新一日的日光已照在宫墙之上。
有家中消息灵通的臣子,知晓昨日承乐宫着了火,可这承乐宫着火,怎么天子会驾崩呢?
冬月十八的清晨,落了一夜的雪,终于见了太阳,只那新雪尚未来得及化去,如今却是将这宫城都披挂了一层浅浅的白。
就仿佛,是天赐的白幡缟素一般。
天好像更冷了,北风仿佛要吹进人的骨头缝里一般。
干德殿中,李忘舒一袭白衣走了出来,凄然开口:“大行皇帝,殚精竭虑,昼夜不息,及至忧思深重,恶疾突发。承送,殡天。”
她说完,忽然垂首跪下。
百官已是胆战心惊,此刻岂敢分毫怠慢?
那干德殿前,众人跪拜恸哭,待声音渐消,才见内官捧着明黄的圣旨,高声宣唱。
那登上帝位短短数月的帝王,死在了他即位第一年第一个落雪的夜里。
从此皇子李霁臻名正言顺登上的帝位,成为大宁自立朝来年纪最小的帝王。
开顺十九年,连改了两次年号,新号名曰——新业元年。
新帝行礼即位的第一日,便下旨封李忘舒为御尊福微摄政长公主,朝堂心知肚明,可那干德殿,自那日起便始终站着甲卫,又有谁敢有半句对立之言。
——倒还真有,不过是在新帝即位前,有人质疑八岁稚童何以治天下,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向典向大人一通引经据典地批驳,最后败下阵去。
而李霁臻也果然不负旧臣所望,除却封长公主一事,他自即位后,便在朝臣辅佐之下,展露了远超年龄的成熟心智。
为先皇举孝,过问北地越冬事宜,又或未雨绸缪,关心南边春种诸事,处处留心,竟让这混乱半年有余的大宁朝堂,好似转向了百姓民生之正轨。
那位御尊福微摄政长公主,仍旧每日上朝,却并不居于帝王身后,而是站在殿前,就那么看着自己的皇弟,以稚嫩的声音答对群臣之问。
那时李忘舒终清楚明白地确认,她未曾再走到一条岔路上,更终于将这偌大的王朝,送上了正轨。
*
腊月三十。
因先帝孝中,这一年的年节似乎格外冷清。
重孝之下,连街市上的花灯都几近于无。
公主府内自也不便张扬,但府中饮食却因出了一月热孝,不必大行避讳之事。
按照大宁传统,不便大摆筵席,是以厨房做了几道好菜,却是分别送往各处,不再聚会宴饮。
李忘舒没有请旁人来府中,连李霁臻和李霁娴都是留他们在宫里过节。她自己请安离宫,便返回府中,只在自己屋子里摆了几道好菜,等着展萧。
展萧如今领明镜阁和鉴察司,事务繁多,每日回来都算不得早,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年节,总要让司内阁中的兄弟也过个年,他竟没让李忘舒等多久就回来了。
“快坐下,先暖暖身子。”
将斗篷除了,展萧坐在桌边,看向李忘舒:“早说你不必等我。”
李忘舒坐下,将一只手炉塞进他手中:“那怎么行?今日可是年节,一年拢共就这么一个大节,我怎能不等你?”
展萧笑笑:“我只怕苦了你。”
李忘舒摇头:“哪里苦了我,我还只怕苦了你呢。我如今身上名头一堆,一言一行总要比从前注意不少,倘若是以前那没人关心的,也不必忧心旁人言语。如今因有两重孝在身,倒要难为你‘名不正言不顺’陪着我住在公主府上。”
展萧待手暖了,才执起她的手:“又说胡话,我既早就跟随公主,岂是图名头二字?”
李忘舒亦反手将他的手握住:“人家说‘近乡情更怯’,我从前不知,如今看着你倒好似体味出些共同之处来。”
“什么共同处?”
“我虽曾为和亲公主,论起来,也不该是没经历的小姑娘。可那时未尝情爱滋味,毕竟不懂。如今对你却不一样。展萧,我若怕了,你当如何?”
展萧坐得离她近些,倾身上前,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小柔若害怕,我便站在小柔身边,不让小柔害怕;小柔若想退却,我便迈出那一步,令小柔只需等着便可。”
“你就会说些好听话哄我。”李忘舒手上轻轻打他,却是乖顺地闭上眼睛。
他才从外面进来,额头还有些泛凉,却是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展萧浅笑:“是说真的。合同一处,生死相依。”
李忘舒觉得掌心里好像滑进什么东西,她睁开眼睛垂下视线去看,竟是从前那木头雕的“鸭子”,或许不该说它们是鸭子了,如今它们已“脱胎换骨”,任谁来了,都能瞧出来是一对“鸳鸯”,只是那鸳鸯比初见时小了许多,也不知是雕坏了多少次,越修越小,终于修成这一对来。
李忘舒笑道:“只你不认输,都多久了还不放过这木头。”
“既是打定主意要送给小柔,自然不能敷衍了事。”
李忘舒一下抱住他:“我觉得我像一个坏人。”
“为何?”
“我‘犯上作乱’,还成了人人惧怕的摄政长公主。”
“那又如何?”
“既已经这般‘声名狼藉’,不知展大人可敢放纵?”
展萧愣了一下。
李忘舒离他极尽,甚至能感觉到两人呼吸纠缠。
“长公主……”
“嘘……”
唇上忽然落下清甜的一个吻,如同烈日骄阳直入平原万顷。
那展侍卫自幼习武,如何不懂攻守之势?
本是轻如片羽的吻,瞬息之间便已被他调转为烈火灼心。
屋外,因不得宴饮娱乐,不曾有绚烂烟花,但那声声爆竹,却已昭示着新业二年的到来。
李忘舒在天旋地转之际,陷入床榻上的一片柔软锦被中。
“展萧,好像是新的一年了。”
“嗯。”他应着,吐息已然如热浪翻涌。
李忘舒眸似秋水:“往后,我想看山川四海,春夏秋冬。”
“好。”展萧俯身吻她,便如寒光利刃,终陷似水深情。
此后,世间百态,物换星移。
终有人相携此生,看万里长风。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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