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默目光微变:“公主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只知道,还格外清楚。律司长既然对展萧有救命之恩,那也便是我李忘舒的救命恩人,今日我便在此立誓,他救展萧一命,我将鉴察司拿回来,还他恩情。”
“他已经死了,公主就算拿回鉴察司,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自然不同,天下士子以立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追求,据我所知,律司长当年也是士人。他如今为鉴察司而死,鉴察司却不能为他正名,而有我在,他便是为大宁而战,为天下而死。”
浮名尔尔,倘若是关默自己,定然是不在意的。他出身草莽,为的不过一口饭食。
可李忘舒的话,却让他忽然想起几十年前刚到鉴察司的时候。
那时还是先太上皇在位,他与律蹇泽被指派调查当时的太傅大人,那是他第一次出任务,起先还不甚看得起文弱士子模样的律蹇泽。
却不想,最后正是靠着律蹇泽,才能将那太傅府中账目一字不落地默背誊写下来。
那个时候他好奇,也曾贸然问过当时尚年轻的律蹇泽,为何有这样天才之能,却甘愿到鉴察司这样的地方。
律蹇泽当时的回答,竟恰如此时李忘舒所言。
他说,士子一生,不过为“平天下”三字,他既亲眼见朝堂弊病,又如何能置身事外。鉴察司虽见不得光,却最能切中要害。
他虽遗憾此一生再不能实现年少时青史留名之梦想,却为大宁海晏河清,无怨无悔。
他说着不在意,可关默与他多年挚友,生死之交,又怎会不知他内心实总有遗憾?
李忘舒知道关默已经动摇了,她便又看向展萧:“律司长是你师父,你来选择。”
展萧看向她,忽如下定决心般,走到那坟冢之前,行礼跪拜。
那一刻,他好像回到了四岁那年被捡回鉴察司时,那时律蹇泽问他要不要拜师,他也是如此般跪在他面前,郑重行礼。
“逆徒展萧,愿再为鉴察司而战!”
第79章 痴心妄想
原本的马车因马受了惊不知所踪, 李忘舒和展萧便只得骑着关默的一匹马回到京城。
耽搁了这么一段时间,两人回到永安时,已近日落。
城中可见炊烟袅袅, 叫卖声仍不断,专卖小吃的街上飘来阵阵香味, 甚至都飘到了城门前。
行人如织,自不能长街纵马,入城之后,两人便下马牵着, 一道往公主府去。
李忘舒原本出城就是为了躲清净的, 自然不愿遇到那些达官贵人, 她特意选了坊市间一条不大的路,打算至公主府的侧门回去, 谁料到便是在这样一条路上, 都能遇见事。
两人才行了不远,就见前头百姓围起来,倒将大半条路都堵住了。
但听得人群中传来阵阵争论。
“公子的马车撞翻了我们的车,我们的布匹都撞坏了,我们自认倒霉,不令公子赔偿, 公子怎么还反而说起我们来?”
几个姑娘站在一处, 脚边是散落一半的布匹,能瞧见好多已经脏污了, 甚至还有一匹扯了一块,眼见着是不能卖了。
她们对面是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 车旁站了一个小厮, 一脸凶相:“你们竟还有理了?冲撞了我家公子, 还不速速磕头赔罪?你们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
其中一个姑娘便道:“任凭是哪位贵人,这永安城上有王法,各位父老都瞧见了,我们好好走在路上,是你们的马车横冲直撞,岂有我们道歉的道理?”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人点头,有人相劝。
平头百姓怎敢与世家弟子争论?便是到了府衙也是不占优势的。只是那几个姑娘瞧着年龄不大,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也分毫不让。
那小厮大抵是横行霸道惯了,见状竟有些愣住了。
推着布匹车的几个姑娘见他们不说话,便冷哼一声,收拾了地上的布匹,便要推着车离开。
那小厮这下急了:“你们不能走!你们冲撞了我们世子的马车,不能走!”
这时,马车内终于传出一声轻咳。跟随在马车两旁的侍卫立时上前,将这几个姑娘团团围了起来。
围观的百姓也被吓了一跳,议论声止了,众人这才见马车门开了,里头一个身着彩衣华服的男子走了出来。
“听说本世子的马车横冲直撞,不知是哪位姑娘开的金口?”
那几个姑娘站在一处,戒备地看着这位“世子”。
但见他脸上带着些令人作呕的笑意,大摇大摆走过来:“不说也无妨,遇见了便是缘分,不若一同到我府上,再细细聊聊。”
纨绔子弟口中说出这种话来,意思不言自明。有那上了些年纪的,瞧着这几个姑娘叹气摇头。
好好的女孩子,瞧着也是靠织布手艺赚些钱财,当真是飞来横祸,这就要被糟蹋了。
那世子说着,抬手就要去碰其中一人的下巴,正在这个时候,忽听得人群里传来清脆声音。
“定国公世子不在府上,原来是在此处惹祸呢?”
定国公世子白远志当即恼了:“谁在说话?”
两边百姓朝后看去,但见声音来处,竟走过一个姑娘来。
浅碧上襦,湖蓝下裙,明明是艳丽的色彩,穿在她身上却不见一分庸俗。
那衣裳也不知是什么料子,行动时有如碧波摇晃,瞧得人神思迷晃,当真如神仙妃子。
白远志最爱美色,见如此姿色的姑娘走过来,人都有些看痴了,登时也不管那几个卖布的女孩子了,转而看向李忘舒。
“既是小美人开口,怎么说都行。小美人是哪家仙子,竟然知道本世子身份,着实不一般呐。”他说着,已是伸手要往眼前美人吹弹可破的脸上摸。
只是手才伸到一半,还不待碰到他眼中细瓷般的脸颊时,忽然就一阵剧痛传来。
“啊!”白远志惊呼一声,两边侍卫当即摆出一副要冲上前来的模样。
只是却听得一声冷喝:“退下!”
也不知那黑衣男子怎么会有那般杀意,他们竟觉心里猛地一跳,当真不敢上前了。
白远志疼得五官扭曲,嘴里却还含糊不清地大嚷:“你是谁!你竟敢对我不敬,你是不是活腻了,快松手!”
李忘舒此时才走上前,微微俯身,看着因被展萧制住而不得不跪在地上的白远志:“定国公世子早晨才到本宫府前,说要求见,怎么日暮就连本宫的模样都不知道了?”
白远志先是一愣,而后面色大变,惊得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是福微公主……”
此言一出,便连瞧热闹的百姓都面露惊讶。
福微公主的名字如今谁没听过?当初圣上从锦州起兵,可是多赖福微公主寻得的帝令宝藏。
帝令是什么百姓们不知详细,可恒顺帝那卷《帝策》,凡是读过书的,自都知道,便是没读过书的,也多少听身边人提起过。
能将这样原本失传的东西寻回来,又能辅佐圣上即位,这福微公主可见远非一般女子。
这样传闻中的人,如今倒出现在了寻常的一条路上,且并非众人所想的那般前呼后拥,足已让百姓震惊不已。
李忘舒浅笑:“看来定国公世子还是记得本宫的,只是世子糊涂啊,圣上才说,如今最要紧的事乃是休养生息,连朝堂百官都崇尚节俭,世子怎还如此铺张浪费,马车就不说了,既损毁了人家的布,怎么还要夺人呢?”
白远志被扭着胳膊,开口想骂,结果疼得声音变了形,听起来倒有几分滑稽。
“公主殿下好威风,难不成是要,要私自动刑,啊!”
“圣上前几日还说,朝堂上正缺一个规范世家弟子言行的典册,看来世子是想以身作则了。”
“你,你到底想怎样!”
那白远志声势浩大,其实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罢了。他如今被展萧制住,当先想的是脱身,虽心里瞧不起李忘舒这么一个从前半分不受宠的公主,但面上却也收敛。
李忘舒也知如今是在大街上,围观者甚众,要紧的是解决问题,而非此时处置白远志,于是便道:“论理办事罢了。世子的马车冲撞了行人,损坏了东西,自然要赔偿才是,世子若愿意赔偿,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不就是要银子吗?给她!”白远志朝自己的小厮喊了一声。
那小厮能在定国公世子身边,自然很有眼力,知道面前福微公主得罪不起,便赶紧从钱袋子里拿出一把碎银子来,扔给那几个被坏了布匹的姑娘。
李忘舒见他给钱痛快,当然不欲再多纠缠。
她看向展萧,展萧点头,而后才松手,将那定国公世子推回他的马车去。
只是他本就不是个宽厚人,使劲的时候偏用了些巧劲,那定国公世子先是起身,后又被推出去,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失了平衡,“哎呦”一声就跌在了地上。
他摔了个四脚朝天,倒把周围百姓都逗乐了。
这些达官贵人平日里都是高高在上,如今好不容易吃瘪一回,众人立时哈哈大笑起来。
那定国公世子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看了展萧一眼,可他胳膊屁股都疼,想狠厉都狠厉不起来,反而更滑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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