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拉住李忘舒的手,眼中全是殷切地期盼:“本宫如今只有一个请求,福乐与阿臻养在本宫膝下,心思太过单纯,只盼今日本宫如了你的愿,你能看在本宫当年教养的份上,保全他们的性命。”
那是一个母亲失势之后能为自己一双儿女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李忘舒看着姜皇后,不觉竟眼中温热,那样纯粹的母爱,她前世今生,都未曾得到过。
第78章 了却身后
李忘舒是在锦屏行宫用了午膳后方离开的。
不知怎么, 姜皇后明明处处温和,她却总觉得有种哀戚。
也许是因为听了姜皇后说的那些事,又也许是被这行宫里的萧条所感染, 走出锦屏行宫的大门时,李忘舒反而有了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登上马车前,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座似乎已然要被遗忘的行宫,而后才默然叹息,钻进了马车中。
她自然不知,在她走后不久, 应书便回了殿中禀告。
“素日里盯着咱们的那两个丫头已经分别出去了, 想是去报信了。”应书走进来, 在姜梧身边小声道。
姜梧瞧着面前的两盆花,笑得悲凉:“自然是要去的。”
“娘娘今日与公主说了那些旧事, 恐怕不多久, 就要传回宫里,岂非又置身漩涡中?”应书不解。
姜梧却道:“本宫想让她救娴儿和阿臻,就总要给她些报答。她是舒月的女儿,总是有几分与她母妃相似的。这些事便是不与她说,她迟早也会自己查出来,本宫也不过是帮她免了些烦劳。”
“可娘娘说出来, 终归就又卷进去。”
姜梧笑了一下:“有什么相干呢?本宫已半身入土之人, 就算活着,也是在这深山冷宫里了却残年。便是将那些旧事瞒下, 你以为李烁便能饶过本宫吗?他不过也是在等风头过去,再除去本宫, 除去娴儿和阿臻罢了。”
“圣上既为帝王, 倘若做出这种事, 难不成不要名声?”
“名声?”姜梧摇头,“如今名声重要,再过几个月,再过三年五年,名声算什么?那时前尘旧事早被遗忘,或病死、或意外而亡,总有法子斩草除根。”
应书更不解了:“可如此,娘娘告诉公主就有用吗?”
姜梧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浅浅笑道:“你以为福微与圣上之间就是牢不可破的吗?倘若果真牢不可破,李烁又何必在锦屏行宫里也要安插眼线?那李家的人,就没有哪个是有心的。他们既是兄弟,又能差得了多少呢?”
她站起身,看向殿外一片灿烂的阳光:“本宫倒觉得,当年蕙妃妹妹未曾做成的事,也许福微真能成功。”
“可福微公主殿下也是自幼在宫中长大,她也是女子,总有许多难处。”应书面露担忧。
姜梧便道:“你难道不知她身边那侍卫?蕙妃妹妹当年缺的,也不过是那样一个愿意一心帮她的人罢了。”
姜梧怔怔立着,看着外头,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没再说话了。
应书陪在她身侧,便如同当年陪着娘娘进宫时那般,那时,谁又能料到此一生竟也大起大落,最终会落到锦屏行宫这样一处地方呢?
*
李忘舒坐在马车里,神色复杂。
姜皇后同她说了许多旧事,大半是关于她母妃的。她好像能从那些故事里,拼凑出母妃本来的样子。可让她忧心之处在于,那些故事,不仅与她前世听闻不同,甚至与从李烁那里听到的也有不同。
宫变那日夜里展萧的话已让她有所怀疑了,今日姜皇后所言,无疑是让她在本就已经确定的路上更添砖加瓦。
她心里乱糟糟的,便也觉得那马车里有些闷,遂开了门出来,又坐在展萧身旁。
只是这一回,还不等她开口说话,便只觉被人猛地揽入怀中,竟是当即从马车上摔了下去!
“展萧!”李忘舒大惊,本能地扯紧他衣裳。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胳膊腿也不知都磕在哪了,到处都传来痛楚。
“小心!”搂着她的人用手护住了她的脑袋,李忘舒只听见他焦急开口,再睁眼时,人已经是躺在地上了。
“什么人胆敢行刺公主!”展萧翻身爬起来,立时抽出软剑。
李忘舒这才坐起来,只见地上插了两支断箭,而她原本乘的马车早受了惊,横冲直撞沿着官道跑远了。
“如今想见你,可真不容易。”
一个有些阴鸷的沉重声音传来,李忘舒看去,只见从林中走出一个一身破烂,蓬头垢面之人。
李忘舒认识那人,虽然他如今邋遢得像是兖州所见的流民,但他的样貌、眼神,他手上拿着的刀,李忘舒记忆犹新。
那正是在锦州外,险些杀了她的鉴察司那位关大人。
“关前辈……”展萧显然也有些意外。
宫变过后,鉴察司自然是一等要重组之处,李烁这些年培植了不少自己的人,短短五日就已将鉴察司大小统领都换了个遍。
当时也曾统计过宫变时鉴察司所余人等,除去死伤者,尚有不知所踪者数人,关默正在其中。
展萧也曾猜测过关默是逃了还是死了,甚至他与季飞章言旷还调查过,只是没有任何线索,三人又深知鉴察司的手段,于是只得放弃。
倒不想关默竟然还活着,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
“我可当不起你的一声前辈。”关默冷笑。
李忘舒从地上爬起来:“我知道你一定对律蹇泽之死耿耿于怀,但人不是展萧杀的,你不必把这种事情都迁怒到他身上。”
这些事李忘舒是听车令羽说的,她那时还好奇这位车总领突然与她说战场上那些事做什么,如今看来,果然是男人最了解男人。
展萧横剑将李忘舒护在身后:“鉴察司内诸事,与公主无关,关前辈便是寻仇,晚辈自来应战,还请莫要伤及公主。”
“寻仇?”关默大笑,“我与你有什么仇?我只是替律蹇泽不值。”
直到跟着关默走到律蹇泽的坟冢前时,李忘舒才知晓当初战后清点,为何怎么都寻不到那位鉴察司司长。
那时车令羽有意帮他们瞒下了此事,但李忘舒知道,虽有月余,但展萧心里一直未曾将这件事真正放下。
原来那日城破,是关默将律蹇泽的尸身带走了。
深林流水,本该是处清幽地,如今却立着一处简陋的坟冢。
上头只以木碑而立,几个大字书的是“兄律蹇泽之墓”,简简单单,却不知怎么,瞧着有些惊心。
“我觉得你该见他一面,就算是为了当年那一口吃食。”关默跪在坟前,将一碗烧酒敬下。
展萧站在他身后,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块碑。
李忘舒走过去,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
他的手冰凉得了无生气,全然不同往日。
“他曾经说,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死在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手中,算不算死得其所?”
关默跪坐在坟前,此时有哪有方才那样的半分杀气?
“我没有想过会是这样。”展萧怔怔开口。
关默笑:“你没想过?从你一次次偏离任务,跟着福微公主离开的时候,你就应该想过了!你只是在他和你的儿女情长里,选择了女人!”
关默忽然厉喝。
李忘舒护在展萧身前:“人人都有自己心中的道,展萧也不过是选择了他觉得应该相信之人。难道律司长所要的不是徒弟,而是傀儡吗?”
“你懂什么!”关默起身,走到李忘舒面前,“当年他跟着兖州流民到了永安,被人欺辱殴打,若非律蹇泽经过,他就已经死了!是鉴察司给了他一条命,可他呢!”
李忘舒看向展萧,展萧从未说过他的过去,李忘舒自然也不知,他从前竟是流民。
难怪当初在兖州时,他会对流民那般熟悉,原来他也是从那样死境里捡回的一条命吗?
展萧抬手,将李忘舒拉到他身后,看着关默:“我以为,我可以做到。”
“你以为,这普天之下你以为的事情多了,你能做到几个?你们都觉得那代王是个好人,可实际上呢?他如今坐在帝位上,会有什么不同吗?”
“只要这江山一日在李家手中,就一日不会有什么变化。帝王永远是帝王,皇室永远皇室,百姓呢?兴亡皆苦,谁又能幸免?”
“那就任由李炎将这整个大宁都推向更深的深渊吗?”李忘舒反问,“或许有一日,百姓终不必苦于徭役赋税,但如今我们所能选择的,不就该是当下最好的吗?既能免于与西岐一战,为何不能做出改变?”
李忘舒从展萧身后走出来,看着关默:“你为律司长打抱不平,我还为展萧不平。他是活生生的人,不只是你们鉴察司的一把刀。你们不把他当个人看,我却做不到!他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选择,今日他选择了我,我信他,他日倘若他再要选择别人,我也无怨无悔!”
展萧怔然看向她,有一瞬但觉自己如入梦境之中。
那些话在过去二十余年人生中从未有人与他说过,他是个真真正正的人,当真如此吗?
李忘舒却并没有说完,她一步步向前,浑然没有一点退缩之意:“关大人,你不就是为了律司长不平,为了如今七零八落的鉴察司不平吗?倘若我说,我能帮你们将鉴察司拿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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