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受到宋显扬阻挠,安王没能没干预和亲之策,宋鸣珂最终死于蓟关山野,一眨眼回到七年之前。
此际,漫天飞雪隐去宫阙原有色彩,彻骨寒风中,久别的天家叔侄并行在甬道上,各自问候对方近况,宋鸣珂的心暖流渐生,惴惴之意稍减。
这位叔父,是她心存感恩、敬佩的人之一。
他风姿出众,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文采武略无一不精,为政清廉,不愧为国之栋梁。
今生,她一定会请兄长对安王多加倚重。
进入华丽而庄严的大殿,百官礼见“太子”,且时不时传出低议。
宋鸣珂局促不安,自问这两月来的模仿与锻炼,不可能穿帮,却又为自己私下筹款一事而隐忧。
时辰到,宗亲及文武官员依次列于殿内外,包括宋显扬、乐平郡王、左右丞相、定远侯、太子少师徐怀仁等,朱袍如云涌动,但见皇帝由内侍扶出,龙颜苍白,神色复杂。
“跪——”
宋鸣珂在御座东面一角,随众人一同跪拜叩首,山呼万岁,殿内外上百人声势浩大,教她心头战栗。
“众卿平身。”皇帝不辨喜怒的目光在朝臣身上滑过,最后落在俊采丰神的安王处,莞尔一笑,“安王回京,朕心甚慰。”
“天寒地冻,路途难行,还请陛下恕臣来迟。”安王躬身道。
“无妨,平安抵达,朕就放心了!”皇帝放眼望向殿上黑压压的一群人,“众卿有何要事启奏?”
立于前排的一名中年男子执笏踏出,此人长眸清冽,丰神俊秀,为右相饶恒。
“启禀陛下,继昨日接到河曲、原平两地雪灾后,今日各地陆续传来消息,所幸谢国公、朱将军提前做了准备,加固房屋、储备柴薪,澶州和容城两地雪情虽险,人员伤亡远比其他地区少。”
谢国公便是皇后谢氏之父,而朱将军则是定远侯霍浩倡的哥们,他们在“太子”的极力请求下,做足预防。
“其他地区灾情如何?”
饶丞相面有忧色:“目下因大雪封山,多地未能详核,但墉州……”
墉州!因雪灾和雪崩死了上万人的死城!
宋鸣珂浑身一颤,想起霍睿言所出的主意,暗自捏了把汗。
饶丞相续道:“墉州山区滴水成冰,积雪数尺,乃众城中风雪最暴烈之地。恰逢周遭十余县镇与村落的百姓,为响应万人祈福活动,带了家当,提前半月迁移至墉州城。城中已备住所、物资与粮食,这万人家园虽遭大雪损毁,却因捡回性命,无不感恩戴德……”
“万人祈福?”皇帝狐疑。
“正是,”饶丞相转头朝宋鸣珂颔首而笑,“全因太子殿下仁德,曾于九月末派人传话,为陛下组织了一场延年益寿的祈福仪式。皇恩浩荡,太子孝心亦感动上苍,使墉州百姓免于灾难,可谓功德无量。”
此言一出,除了早知消息的部分官员,其余一众哗然,继而纷纷夸赞太子仁孝,救黎民于疾苦。
宋鸣珂暗舒一口气,谦逊道:“此乃陛下圣恩,福泽延绵,小王无才无德,不敢居功,还望与诸君齐心协力,共同处理灾后事宜。”
皇帝见她谦和有礼,微笑:“太子不必过谦,你上呈的‘明黜陟、抑侥幸’之策,颇有见地,朕已和众卿商议过,计划年后实行。”
“太子当真为年少英才!不负陛下深恩哪!”个别文臣交头接耳。
宋鸣珂连忙解释:“陛下谬赞!策论本是太子少师徐大人的想法,臣只是加了些个人见解,陛下不妨将此任交予徐大人。”
“好!”皇帝允诺。
“徐大人名师出高徒!可喜可贺!”余人又连徐怀仁一起夸上了,安王也频频点头称赞。
角落里的徐怀仁被捧得有点懵,尴尬一笑,既不敢承认,又不敢否认。他确有类似想法,但未够成熟,犹自苦思何时与“太子”谈起过。
殊不知,宋鸣珂曾为忠臣良将屡受排挤而扼腕叹息。今生,她能举荐一个是一个。此策得到认可,她才敢说是徐怀仁的设想。
皇帝沉吟片晌:“河曲和原平等地赈灾事宜,需户部和兵部协作,众卿有何提议,不妨直言。”
宋鸣珂上前禀报:“陛下,臣此前联合定远侯的两位公子,搜集物资,举行义卖,以备春后捐赠边远地区。如今国难当前,正好用得上。
“若陛下首肯,四千被褥冬裳、二万五千两白银,一千三百两黄金,今日之内,即可出城。虽数量有限,或许可减少国库开支,缓解义仓、常平仓的压力,望陛下允准。”
皇帝既惊且喜:“太子处事稳重,国有储君如此,朕大感欣慰!”
朝臣跪倒一片,齐声赞颂“陛下万岁”“殿下千岁”。
皇帝命众臣平身,又夸赞道:“霍卿家的好儿郎,果不负朕所望!”
霍浩倡谢恩:“臣愧不敢当!臣一家深受陛下圣恩,定当竭尽全力,为君分忧。”
待客套话说得差不多,宋鸣珂扭头看了看满脸乌云的宋显扬,大声道:“险些忘了!定王对义卖活动亦大力支持!”
“哦?说来听听?”皇帝好奇。
对上皇帝的期许眼光,宋显扬愈加窘迫。
宋鸣珂一脸天真:“定王捐了一枚随身玉佩!听说,卖了好几百两银子呢!”
皇帝本来还盼她说宋显扬的丰功伟绩,准备大肆表扬,闻言明显不豫。
大臣们面面相觑,议论之声又起。
“太子殿下年纪轻轻,心怀苍生,冒着严寒大雪,亲力亲为办实事,筹集大笔资金……”
“对啊!以祈福救了万千子民,功德无量啊!”
“据说,小公主虽玉体欠安,却慷慨解囊,割舍了好几件贵重首饰;定王身为开府建牙的亲王,仅捐出一块小小玉佩?”
宋显扬眼不瞎耳不聋,恼羞成怒,五官扭曲,袍袖内拳头细碎作响,却又作不得声。
身后的乐平郡王悄声安抚:“二殿下莫恼,忍一时风平浪静。”
宋鸣珂装作若无其事,心下暗笑:还安慰他?傻呀!你快要被他害惨了!
她可没忘记,上一世,宋显扬如何背后捅了乐平郡王一刀。
其后,众臣积极解决当务之急,不忘大肆称颂“太子”,连宋鸣珂在大街上买食物吃的馋嘴行径,都被描述为“亲民”、“平和”、“不娇惯”的表现。
安王保持笑容,认真倾听,看待宋鸣珂的眼神多了几丝审视的意味。
朝会在“陛下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千岁”的呼喊声中散班,太子声望得到前所未有的巩固。
宋鸣珂步出大殿,极目远眺,无视肆虐寒风的猛烈抨击。
茫茫大雪盖住十里宫阙,也覆盖了万户之都,却掩不住她心中一腔热血。
这一刻,她确信,她不会成为前世那愚钝、怯懦、软弱的嘉柔长公主,不会任人摆布、受人宰割、毫无反击余地。
她将秉持赤诚之心,怀藏不灭之志,与至亲好友挽狂澜、闯天地。
如流岁月,万里河山,将为她作证。
第九章 ...
下朝后,宋鸣珂与霍浩倡出宫处理物资;霍家兄弟闻讯赶来,协助监督。纵有人想偷鸡摸狗,也因贵人冒雪亲临,不敢造次。
宋鸣珂忙活了一整日,拖着又饿又乏的小小身躯,走下暖轿,步入东宫。
踏着新雪未除的石径,她搓揉双眼,长长哈欠后,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殿下,皇后娘娘和公主已久候多时。”剪兰提灯出迎,眼里关怀尽显。
公主?宋鸣珂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勾了勾,脚步加快。
偏厅内炭火正旺,两名丽人静然端坐,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和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又觉滑稽,对母亲施礼,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此番迫不得已,才改穿粉绫裙,薄施脂粉,佩戴南珠翠玉,随皇后同来。
宋鸣珂悄然打量兄长,见他生得标致,神态忸怩,莫名有种“他远比我温柔贤淑”的错觉。
命余人退下并掩上大门,皇后柳眉不经意一扬:“听说,你以三哥儿的名义,为雪灾筹集了不少资金?”
今日朝会散后,有关“太子”的独到政见,引领万人祈福而避雪灾的大孝大义之举,搜集城中闲置物、举办义卖的仁爱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传入后宫,引起轰动。
对于皇后和宋显琛来说,宋鸣珂乃娇懒软糯的草包公主,能冒充太子不穿帮,已算万幸。
得悉她做下一连串的大事,件件皆深得圣心民心,一洗太子“仁厚但无所作为”之名,教母子二人惊喜之余,又不免惊恐。
此前怕影响宋显琛休息,宋鸣珂对自己的所为只略提了几句,更没在皇后面前明说。
纸包不住火,她只好承认一半,推托一半:“一来心忧爹爹病情,二来定王已着手实务,孩儿也想效仿一番。二表哥出主意,大表哥负责运作,表姨父闲来指导,众人齐心协力,不失为善举。”
她轻描淡写,功劳全往霍家身上推,含混应对母亲的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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