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鸣珂方知,霍睿言早在她府里布了一批部下,想起先前来得古怪的铜锣声,立即明了。
霍睿言将书房的一切交给仆妇处置,而后领着宋鸣珂和静翕离开。
三人走在灯影之外的幽暗角落,霍睿言提醒道:“长公主府已混入半数细作,从现在起,除了你自己带来的人,谁也别信。”
宋鸣珂惊魂初定,悄悄握住他的手时,肩头微微颤抖着。
毕竟除了敌人派来的奸细,还有大部分正规府兵和禁卫军,府中的动乱持续了两盏茶时分,逐渐停歇。
宋鸣珂送静翕回房后,确定剪兰受了点轻伤,而缝菊因为出去弄吃的避过一劫,她才放下心头大石。
吵吵闹闹至亥时,被捕获的细作已由官府扣押,但依照霍睿言的推断,这些人只会落入安王手里,无损其名声。
整个清查过程中,霍睿言一直未公然露面,只在长公主的寝居内,向两名部下交待要务。
宋鸣珂手捧半碗热汤,静静端坐一旁,双眸片刻未离久别多日的他,目光从他的墨发、宽肩、窄腰寸寸下移,仿似怎么都看不够。
他容颜略显憔悴,也稍稍瘦了些,想必奔波劳碌、忧心忡忡所致。
待霍睿言摆手命人退下,回望她软绵如水的眼眸,没来由脸颊生红。
“想我?”他箭步挪至她身旁,弯腰将她连人带椅拥入怀中。
宋鸣珂嘟嘴:“才不要想念跟我退了婚的二表哥!”
“明明是你逼我退的婚!”霍睿言磨牙。
宋鸣珂瞧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偷笑道:“可退婚终究是事实!”
霍睿言无从辩驳,怒而捧起她的脸,轻轻啃了一口。
“晏晏你给我记住!来日诸事安稳,我定饶不了你!”
温热嘴唇贴着她的耳根,丝丝缕缕缠绵气息瞬即涌向她周身,灼得她娇颜如海棠初染。
不用多说,她已能猜出,他将会在哪一件事上,对她不依不饶、使劲浑身解数。
第一百二十八章 ...
长公主府的夜间动乱,被有心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翻不起任何波澜。
但辗转听闻此消息后,宁王和晋王均迅速作出反应。
宁王把随他练武多年、忠心耿耿两名的近卫派遣至熙明长公主府;晋王则调动了两队府兵,恰恰是去年宋鸣珂为他选拔的拔尖人才。
宋鸣珂对此倍感欣慰——两位弟弟并未因她从“兄长”变成姐姐而置之不理,且敢于逆朝廷风向而护着她。
得知被软禁在康和宫的宋显琛未受滋扰,她安心之余,难免觉得奇怪。
倒是静翕一言惊醒梦中人:“他们真正忌惮的人,绝非拿不定主意的软弱皇帝,而是在位掌政了六年、仁威兼并的长公主。”
宋鸣珂恍然大悟。
假设天家兄妹同时出事,将会引起极大的轰动。
直接杀掉有所作为的长公主,比起刺杀宫内的皇帝,不仅难度较小,民众的关注力度也会相对偏弱。
刺客只差一步就得手,幸而霍睿言早早为她布防。
事实上,早在宋显琛搬入长公主府时,霍睿言已向他打过招呼。
只是宋鸣珂来得仓促,霍睿言干脆命人暗中保护,以防被细作瞧出破绽。
经刺客一事,霍睿言每夜都从秘道偷溜进宋鸣珂的书房。
碍于多了静翕和护卫在旁,他只能规规矩矩看看书,偶尔做点小雕刻哄哄小丫头,尽可能维持他对外展现的温文尔雅。
可有时候,明明半句话也没出口,光是不经意的眉眼来去、细微动作,就已让空气中溢满浓情蜜意,令见者脸红耳热、心痒牙酸。
…………
三月,北海郡王府已换上初夏的景致。
由宋显扬亲自打理的花园恰似仙境一般,层层叠叠的奇珍异草美不胜收,教人目不暇接。
饶蔓如原本要随夫婿北上,没想到刚怀上第二胎,不宜舟车劳顿,只好选择留在北海。
最近这几天,她恶心作呕,吃不下东西,先前丰腴的体态又瘦了些。
得悉宋显扬在郴州养病,却让她每隔两日派人快马加鞭到他的所在,告知她的饮食状况、孕期反应以及女儿的趣事等等。
饶蔓如心下关切他的病情,又有甜暖滋味如流,殷切盼他早日归来。
可连续十余日,听回报说宋显扬赖在当地,不上京也没南归,偏生他行动说话如常,瞧不出有何毛病,她越发觉得,事有蹊跷。
按理说,宋显扬为皇子时已是骑射箭法样样皆通,身体一向康健,几乎没见他得病,缘何此行因病耽搁了这么久?
没两日,京城的重大变故传到北海郡王府——皇帝身染顽疾,由宁王主政,安王重新担任摄政王。
倘若不明就里之人,大抵没嗅出当中的意味。
但饶蔓如对应宋显扬离奇的举动,猜出安王终归迈出了那一步,而宋显扬因有所犹豫,选择回避。
饶蔓如自从知晓夫婿的秘密,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事败或遭人揭穿,会连带饶氏家族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只想让宋显扬回到北海,和她相依相守,过着富足悠闲的小日子。
南国虽炎热,但他热衷的花草四季常开,也有她喜爱的明珠翠玉、鲜美海鲜,一切恰到好处。
这一夜,她忐忑难耐,想试着制造“胎象不稳”的假象,骗他回家,从长计议。
等待仆侍研墨时,她周身乏力,倚靠在案边,目视案上的斑竹管笔,斑斑红泪在烛火下,触目惊心。
正要执笔,院落忽然多了急促脚步声。
“什么人!竟敢……”门外侍卫出言喝问,话未说完,似被人点了穴道,哑口无声。
眨眼间,数名黑衣大汉强行闯入书房,立马占领了门窗口。
当先一人玄色窄袍,虎背熊腰,对饶蔓如略一躬身,亮出一枚铜质令牌,鱼形龟纹,颇似皇宫暗卫令。
“属下为御前密使,请郡王妃即刻准备,迁居京城。”
饶蔓如听他连姓名也不报,难辨真假,犹自猜测对方的来意。
是皇帝或宁王催她北上为质?如若他们不希望宋显扬入京夺位,更应留她这郡王妃在北海,严加看管才对。
她虽因孕事而饮食难安,脑子倒也没笨多少,转念一想,已然明了。
“是安王叔让你们来的?”
她话音刚落,从对方错愕且尴尬的神色寻获答案,当下淡然一笑:“既是自己人,何必隐瞒?”
那玄衣人狐惑:“这……”
“王爷要求我早日进京,好让郡王加快启程脚步,别再犹豫不决,对吧?”
“郡王妃如此聪慧,实在令人佩服。”玄衣人似是没想到她知晓内情,语气瞬即缓和了几分。
饶蔓如垂下眉目,收敛平日的娇纵,浅浅一笑:“数千里路遥,何不将我送至郴州,由我劝他一劝?”
“岭南山多路窄,路途颠簸,咱们走水路更稳妥。等您到了京城安胎,郡王自然会听劝的。”
饶蔓如从对方的言语中品味出不信任之意,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则无比怆然。
他们打算拿她要挟宋显扬,甚至以她的性命胁迫父亲就范!
谁能保证,到了京城,她就见得到丈夫和家人?
没准儿,要等宋显扬真干下无可挽回之事,她才有见他的机会。
届时,物是人非,成也好,败也好,她有何颜面去面对饶氏一族?
饶蔓如抬眸对上门口这七八名壮汉,心知无从抗拒,又不晓得如何拖延时间,给宋显扬通风报信。
“有劳郡王妃给郡王捎一件贴身物件,以便他配合,”玄衣人顿了顿,“属下乃奉命行事,绝无冒犯,恳请郡王妃见谅。”
饶蔓如素来性子蛮横,今夜事关重大,她未敢抗拒,表现得分外配合。
迟疑片晌,她先是从发上取下一根金满池娇荷叶簪,反复细看,又插回发髻下,继而背转身,从领口处翻出贴身而配的小金铃红玉佩。
这是她被下药后,遭人抢夺的信物。一夜缠绵后,宋显扬带来此物,向她父亲提亲。
当时,父亲恨不得掐死宋显扬。
此后,她迫于名节,为挽救渺茫未来,迫不得已嫁给他,却在许久以后才被告知,那桩事,根本不是宋显扬策划的。
起初,饶蔓如以为赵太妃恨她当众羞辱宋显扬,故而以阴毒损招设计害她。
而今顿悟,全是安王所为。
她斗不过这老奸巨猾的皇叔。
从一开始就被捏得死死的。
将小金铃红玉佩放入锦盒,她尽可能展现轻松笑意,让丫鬟将此物转交给玄衣人。
“郡王妃果然明事理、识大体,母仪天下,指日可待。”玄衣人接过,低笑夸赞。
“有劳大人,”饶蔓如勉为其难扬起嘴角,转头对仆侍道,“请诸位大人到偏院歇息。”
手持刀剑的壮汉们退出书房外,未曾远离,显然在监视府上的人和事。
饶蔓如环视偌大的郡王府,因半数人随宋显扬北上,所剩心腹不多,心中不由自主漫过一阵凄苦。
她忍气吞声,吩咐随行丫鬟回房收拾。
行至居所,夜风轻抚竹苑,清芳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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