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浩倡冷峻的墨眸流淌悲色,“当初阿庭情况危急,阿言主动请缨,批准他领军的人是我!若说有错,错的也是我!跟你们俩有何干系?”
“可是……”朱磊哑声道,“此次本该死的人是我!”
霍浩倡怒道:“该死的是诺玛族和胡尼族!当时去的人若是你,阿言定会跟着,我损失的绝不止这三千人!还有阿庭和孩子……也未必保得住!”
他痛失爱子与前锋军,痛苦至极,但身为主将,只有临危不乱,坚强面对。
“起来!少在众军面前丢人!该干嘛干嘛!”霍浩倡丢下一句,袍袖挥来凌厉劲风,转身回营。
余人于心不忍,冲上前搀扶朱磊夫妇起身,并为他们安排营帐,生火取暖。
二十多日前,霍瑞庭难产,濒临母子难保的状态下,正逢敌军进犯,霍睿言毅然向霍浩倡请命,留姐夫朱磊回去陪伴长姐度险关。
霍浩倡深知霍睿言对外宣称学文,实则十多年来,不曾落下武学,经过小半年的反复锻炼,已初具实力与声望,遂叮嘱了一番。
起初数日,霍睿言率领的万人前军大获全胜,军中无不振奋,因此听闻他乘胜追击,被带入峡道中,遭遇敌军埋伏,三千前锋队伍被火·药、山崩、毒气所害、全军覆没时,所有人傻掉了。
救援军队抵达时,被满山口的短树、巨石、厚雪阻挡,无法前进。
几名身负轻功的军将翻山而入,放眼望去,数不尽的人马尸骸堆叠,断臂残躯,焦黑一片,没几个完整的,难分敌我。
峡谷道尽头,早被炸毁的山石堵住,前无去路。
其中,一残肢紧握着霍睿言随身携带的羊脂白玉环。
未烧焦的半截袖子,恰恰是定远侯府专用的竹叶纹青缎。
因山谷中的东西被烈火烧过,又被暴雪覆盖,无任何生还迹象,大肆清理只会增加战时的劳动力和损耗,霍浩倡为了集中兵力与敌军对阵,暂且先派人就地祭奠,以慰在天之灵,其余的等战后再从长计议。
朱磊夫妇抵挡前线问明状况后,悲痛难耐。
三日后,接到“异族十五万联军于王城汇合誓师后向南开拔”的消息,霍浩倡命朱磊领前军剩余部队,他则亲率中军,向北进发。
双方主军在祁城以外的雪原再度交战。
然而,比起两个月的大战,这一次的霍浩倡明显力不从心。
对方似乎在蓟城军中安插了暗探,对于他们的动向近乎于了如指掌,且严冬腊月,北人耐寒,霍浩倡手里三分之一的援军首次跨过蓟关以北,体力体魄等不及两族。
霍浩倡被迫退回祁城,等待后军支援。
原本神采奕奕的虎狼之师,在前锋遇挫、久战不下之后,锐气大减。
伤病、寒冬、粮草不足等带来的颓然局面,令霍浩倡有着前所未有的阴沉。
霍家世代忠臣良将的荣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在这一年冬天,数尽压在他头上。
他自己或许没注意,但旁人均能清楚看到,处于盛年的霍都督在短短数日内,华发频生,容颜憔悴,昔日锐不可当的雄风无疑被削弱了不少。
两军僵持不下,霍浩倡痛定思痛,有意暂避锋芒,退回蓟关,守到明年开春。
但霍氏男儿皆以骁勇善战为名,要他对数万大军喊“撤退”二字,无疑于折损霍家的百年声威。
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刻,前锋军忽然有人回报——敌军粮草被人连夜烧了!
…………
霍睿言仍旧记得,被朱磊的副将卢峻带领走捷径的那一日。
卢峻此人为朱家家臣,随朱磊共同成长,称兄道弟,与霍睿言关系密切。
启程前,朱磊细细交代过,说卢峻多次出没关外,又是他的至交好友,是可托付可信赖之人。
因而当三千精锐行至峭壁间的峡道前,霍睿言疑心有异,派了数人前去探查,其中一人正是卢峻。
卢峻两天后折返,告知前方的确是通往主战场的近道,可省时五日之久,霍睿言不敢冒进,只带了三千军马前行。
待听出狭道尽头风声不对、前方完全是死路,下令大队人马往回走时,他生怕前军中队遭埋伏,忙取了身上的羊脂玉环交给亲随,让其小队人马加快速度,赶紧回去传信。
只听得震天动地的轰隆声大作,炸·药、巨石、毒箭、毒烟齐发。
令旗起落,鼓声如雷,潜伏在各处的蒙面胡尼族人手持长刀肆意砍杀。
霍睿言眼前所见是血肉横飞、肢体断落,鼻子所嗅的是呛人烟味,嘴上尝到的是血腥与苦涩,耳朵因爆炸有一阵的鸣响,过后所闻全是马嘶声、呼喊声与惊叫声。
数千人挤在狭窄谷缝中厮杀了一夜,五百敌军尽歼灭,而霍睿言的部下也死伤过半,绝大多数因吸了毒烟,变得周身乏力。
他们跨过尸山血海意欲出谷,却发现来时路早已被堵死,进不得,退不出。
霍睿言曾试图先行翻越、请求救援,无奈他身中数箭,难以支撑。
发出信号后,等了一日,等来的不是自己人,而是赶尽杀绝的胡尼族人。
敌人登临高处,往他们浇灌火油,继而投落火把,企图将余人活活烧死。
在走投无路之际,霍睿言身负重伤,再无反抗余地。
随从冒着烈火,将他塞入一巨石岩底,唯求让他躲避浓烟,博得一丝生还机会。
他于火焰焚烧的烟雾中陷入半昏迷状,险些以为,再也见不到明日的阳光。
恍惚瞬间,皲裂嘴唇似被细腻柔软的微凉轻轻覆盖。
有人附在他耳边,吹气若兰,软嗓轻柔,如梦如幻。
“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陡然睁目,双拳紧握,他心底只有一个信念——得活着回去!
他重新闭目,屏住呼吸,静心思索如何寻得一线生机,未料紧贴泥雪的右耳似听出山壁内有怪声回荡。
他竭尽全力,徒手扒开死人、积雪、泥土,竟意外发觉,巨岩之下,别有洞天。
听这风声,是活的。
是他两年半以前寻找地下河流的经验,使得残存的七百余名伤员获得绝处逢生的机遇。
顾不得箭伤、刀伤,大伙儿死命挖撬开勉强能容身的入口,召集剩余的人员马匹,搜集干粮、割下死马肉、备上火把,逐一钻入地下洞穴,沿着流动的空气,艰难北行。
因担心胡尼族人去而复返,他们临走时重新以尸首、雪堆盖住洞口,防止有人追踪。
地下洞穴时窄时宽,众人凭借干粮马肉淡水,沿着地下河绕了七八日,方觅到出路。
他们半数以上负伤,又饿又乏,生怕惹来敌人追杀,便藏身于山林疗养,静待与己方大军汇合之机。
待元气稍稍恢复,霍睿言带上几名武功高强之人,前往敌军阵营偷取粮食、药品等必需品。
霍睿言肩头与小腹中箭,腿上中刀,伤势不轻,但他若不咬紧牙关撑着,手下的人也活不了多久。
他领着六名部属,在大雪之夜潜入二十里外的敌营,刚窃取了所需药品和几袋粮食,竟无意中觉察,此处还囚禁了上一场大战的俘虏、敌人从各处抢来的壮丁!
霍睿言当机立断——先救人!
是夜,连同霍睿言在内的七人,分头行动,一半放哨,一半救人。
待三百多名俘虏从牢狱中重获自由,当中的营长向霍睿言指认,此处的士兵被俘后,曾受异族驱使搬运过粮草,粮仓和胡尼族人将军哈札就在数里之外。
霍睿言当即重新部署,让人准备工具、火油、火石等物,自己则带领精锐,潜入敌军阵营,激战后刺杀了敌人的首脑。
因胡尼族猛将被杀,敌营内阵脚大乱,无心抗敌。外加霍睿言一不做二不休,带人四处放火,搞得敌人人心惶惶。
诺玛族与胡尼族虽为联军,但私下意见不统一,只象征性派了两队人助阵,遇上悄然潜于营地外、等待运送粮食的两百余名前军前锋,宛如以卵击石,全无用处。
那夜的冲天火光、火·药爆炸,成为百里雪域中最灿烂的一场烟火。
霍睿言虽不是所向披靡的主帅,仍敢于在伤痕累累的情况下以身犯险,将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抢夺了不少物资。
蓟城军历来以整军正面作战为优势,却在这一夜以势不可挡之态,对敌人进行了一次沉重的打击。
…………
当驻守驻守祁城的霍浩倡、朱磊等军将登临城头,数万军民翘首以待,远远看到一队衣衫褴褛、浑身血迹的伤兵出现在雪林深处,无不动容与震悚。
他们脚步蹒跚,牵着大批战马,推着装载了粮食、武器的独轮车、太平车、平头车,护送上百名被俘的平民百姓,浩浩荡荡返回。
当先昂首阔步的青年身材挺拔,因满脸血污,看不清五官。
他手里提着一事物,细看便可辨认出,那是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
从残余的发饰和耳饰可以判断,此为蓟城最深恶痛绝的胡尼族将军札哈的首级。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霎时消失,场面一度肃静。
待看清那名大步前行的青年,正是大家认定已死在峡谷的霍二公子霍睿言时,满城沸腾,欢呼声、呐喊声、赞叹声……响彻云霄,撼动天地,久久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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