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差点害殿下受伤!”
着急起来,又不用“臣”的自称了,语气也有点急。
郁灯泠没说话,眼珠转动,瞥了瞥他。
他语气急,听起来有几分凶恶,却暗含关心。
为何还要关心她?
她方才明明叱骂他,让他罚跪。
薄朔雪并不是只懂得愚忠的蠢货,他分明也有自己的脾气和傲骨。
可她甚至根本没有感受到他的怨气,反而他还在一丝不苟地在试图教会她骑马。
她罕见地也想要问薄朔雪一句,为什么。
薄朔雪做了一个深呼吸,平复好情绪,挺直了脊背。
“罢了。那就从最基本的教起。”
这一回,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放任郁灯泠独自在马背上了,也顾不上之前要同长公主保持距离的行径,手里牢牢握住缰绳,一刻也不敢松。
薄朔雪令白马走动起来,一边低声絮絮解释着步骤,以及每一个动作的要领。
郁灯泠坐在他身前,一直是满脸木然,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也根本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但不论这位听众反响如何,薄朔雪始终解释得很认真,几乎是巨细无遗。
不知道过了多久,郁灯泠垂下目光,散漫出声。
“薄朔雪。”
薄朔雪微怔。
这好像是长公主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叫他的名字,连名带姓的那种。
之前要么是薄小侯爷,要么就干脆不叫。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嗯”了声。
郁灯泠的声音里无悲无喜,听不出丝毫情绪:“你应当很讨厌我吧。”
薄朔雪静默,顿了一瞬。
过了一会儿,才坦然答道:“是。”
他不屑于说谎。郁灯泠枉顾他的意愿,将他原本平静的日子彻底打破,还平添出许多麻烦,若说他半分反感也没有,定然是谎话。
郁灯泠唇角微勾,在那张冷然的脸上,显得有几分自嘲。
“果然。”
不管他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他讨厌她就好。
薄朔雪看着她侧脸的神情,不由得抿紧唇瓣。
她为何问这个?
难道,是担心他太过讨厌她?
如若她所说的“心喜于薄小侯爷”是真话,那的确,会担心自己心悦之人不喜自己,也是很正常的。
哪怕是高傲如长公主殿下也不例外。
薄朔雪出神地想了一会儿,低低道:“殿下,有件事,我一直想问。”
“说。”
“殿下可还记得,第一回 与我见面的时候。”
耀阳当头,郁灯泠眯了眯眼。
就昨日的事,她为何会不记得。
便敷衍应道:“嗯。”
薄朔雪双眸扬起,眸中闪烁着点点光亮。
“当真?在何处。”
“灯宵宫。”
薄朔雪眼中的光芒又暗了下去,长睫微垂,遮住半边双眸。
回答完之后,身后的人却久久未曾说话,郁灯泠狐疑道:“怎么?”
难道不对。
薄朔雪深吸口气,摇了摇头。
“没什么。”
算了,不记得就算了。
反正他也已然猜到,她大概是早就忘了的。
薄朔雪握紧缰绳,轻夹了下马肚,白马撒开蹄子在练武场上慢慢跑动起来,徐徐凉风拂过,带走闷窒燥热。
郁灯泠闭上嘴巴。
她常常敷衍别人,此时自然也听得出来,薄朔雪分明是在敷衍自己。
不过,她此时莫名地不想追究。
马蹄踏动的声音很好听,哒哒的轻响很有规律,轻风经过人面,鼓起袖袍和裙摆,不仅增添了清凉,还让心腔也变得轻盈。
郁灯泠眯着双眼,稍稍抬高了下巴。
风从她的脖颈吹过,带动发丝擦过耳垂,脊背慢慢酥软,仿佛舒展开来。
这感觉并不差。
跑了几圈,让郁灯泠感受马匹正常的速度,薄朔雪一边把动作要领又从头再讲了一遍。
“殿下要试试么?”
他摊手,想把缰绳交还给郁灯泠。反正他在马上,可以控制,就算郁灯泠还没学会,也不会像之前一样出事。
郁灯泠看也没看那缰绳,只是目视着远方。
“一炷香,到了。”
薄朔雪一顿。
之前长公主就说过,只练一炷香。
“要回去了么。”薄朔雪声音有些低落。
毕竟,好不容易让这殿下上了马,却其实根本没练出来什么。
郁灯泠没说话。
过了会儿,郁灯泠力气慢慢松完了,小小打了个哈欠,身子又软又轻地往后靠在薄朔雪胸膛上。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蝴蝶
薄朔雪身子僵住,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慢,乃至屏息。
仿佛一只不怎么爱搭理人的小猫,玩累了之后也会屈尊降贵地靠在人身上休息。
反而是被靠着的人手足无措。
她……太小一只,薄朔雪几乎都没感觉到什么重量,只是胸膛上多了一个脑袋,多了一副肩膀。
薄朔雪僵住没有动作,白马久久没有收到指令,迟疑地停下步伐。
感觉到停顿,郁灯泠睁开双眸,催促:“走。”
“走哪儿?”薄朔雪喉结滚动,赶紧应声。
郁灯泠微微抬了抬手,比划了一下整个练武场:“走。”
一炷香虽然到了,但是她改变主意了。
这里挺舒服,有几分与之前在阳光下打盹时相似的舒服。
薄朔雪意外地眨眨眼。
他还以为长公主是要急着回灯宵宫。
竟然还想继续?
难道,她对骑马这件事也觉出几分趣味了吗。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从薄朔雪脑海中闪过时,竟如一道闪电,蹿过瞬间的愉悦。
一个夫子在终于驯化了一个顽劣不堪的孩童时,大约也会涌起同样的愉悦感。
他胸膛更昂起几分,摆动缰绳催促马匹跑得越发轻快。
直到日暮时分,晚霞将整个天幕染成淡紫色。
绯红与淡紫的光芒笼罩在人身上,仿佛蒙上一层看不见的面纱,让人的样貌看起来都与平时所见似有几分不一样。
薄朔雪带着郁灯泠回到练武场边,伸手托住长公主的腰背,要扶她下来。
郁灯泠懒懒地动了动,突然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薄朔雪眼神一紧,迅速收回已经碰到长公主背上的手,绷着面皮道:“怎么了。”
该不会又要嫌弃他吧。
这殿下惯会翻脸的。
郁灯泠眼神木然,黑沉沉的,静默了许久,才短促道:“好痛。”
声音不大,语气足见气恼。
薄朔雪愣了一下,随即问:“哪里痛?”
才问完,薄朔雪立刻反应过来。
长公主既然从未练习过马术,那自然是不习惯马上的坐姿,痛的地方自然……
不等薄朔雪阻止,郁灯泠已经眼神寂寂地低下头,难过地看着自己,伸手在自己大.腿.内侧和屁股后面指了指:“这里痛,这里也痛。”
薄朔雪尴尬地小小皱了下脸,也不敢再叫长公主自己下马了,伸手直接将人抱了下来。
不爱走路的长公主十分自然地窝进了薄朔雪怀里,等他把自己抱到演武场边的遮阳伞下时,才伸手指了指凉榻。
周围一圈候着的侍女太监战战兢兢地看着侯爷,等侯爷弯腰将殿下放了下来,便赶紧抱出一个木盒,从里面取出崭新的手绢,要捧给长公主。
郁灯泠把宫女的手推开,宫女顿时惊讶得有点傻住。
郁灯泠在凉榻上翻了个身,找到一个舒适的睡姿。
趴着,脸有一大半藏在软枕里,闷闷道:“我要这样回去。”
她只愿意躺着。
哪里都痛,不肯坐马车了。
薄朔雪摸了摸颈侧,有些赧然。
是他一时间忘了时辰,不该带着第一次练马的长公主骑这么久的。
可是,长公主没有拒绝,他怎么好停下来。
最终马车当真空置着,几个高大些的侍卫把凉榻和长公主架起来,抬回去灯宵宫。
从演武场到灯宵宫,一路要经过许多条宫道。
来来往往不少人,都见到了这一幕。
倦怠的长公主躺在榻上,竟被人抬着走来走去。
树丛、宫墙背后,飞来不少异样的目光。
哪怕长公主身份尊贵,但她到底也不是真正的天子,再怎么骄奢淫逸,也不能越过了皇帝去。
帝王也从未如此张扬过。
早有传言说长公主贪图享受,品性欠缺,看来果然如此。
高高躺在凉榻上不动的长公主自然没有察觉到这些目光,但骑马走在旁边的薄朔雪却将所有情形尽收眼底。
他亦是自幼在大宅院长大的世家子弟,这些到处乱飞的眼神和那些做作矫情的表情背后是什么意味,他一清二楚。
顿时心里有些生气。
以长公主肌体的细嫩而言,在马背上坐了这一下午,定然被磨得很痛,说不定还磨出了伤口,又在那极容易牵动的位置,当然不能坐立行走。
殿下本就没什么耐性,今日吃了这样的痛却没有发脾气,没有罚他,甚至没有责骂,只是说了两句自己很痛,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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