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桌前一连喝了几杯茶水平复思绪, 唐芸打开门, 探头左右瞧了一眼,确认无人再过来, 才偷偷摸摸来到床头,摸出了自己藏在那儿的包袱。
为避免中间出什么岔子, 她得将那丫头的户籍文书藏得更严实一点才是。
在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中, 唐芸翻出了一根铜制的簪子。
那簪子的做工粗糙, 许是年岁过久,簪身还多了几道锈痕, 愈显廉价,怎么看怎么不起眼。
手指按上那根簪子,唐芸用力一拔。
原那物只是做成了个簪子的样式,中间却被掏空,是她特地用来藏东西的。
可眼下,簪子里空空如也。
藏在里头的户籍文书不见了。
夜里。
月色朦胧, 廊下燃着檐灯, 光亮从灯盏中弥漫而出,缓缓流下台阶,照亮了墙角的几簇草木, 地板上映出几簇树影。
隐隐有脚步声从后传出。
俞安行停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抹悄然靠近的人影。
一步、两步……
那人刚好在距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步子。
紧接着, 夜色中响起一声不大不小的惶惶惊呼。
“世子爷?”
小鱼没想到会在唐芸的院子外遇上俞安行。
俞安行也没想到, 青梨会在这个时候出来。
他一愣。
宽袖下的手卸力, 脸上的阴郁也在刹那间散去, 嘴边泛起笑意。
目光后移,落在小鱼身后缓步而来的青梨身上。
“怎么又出来了?”
他记得,他从她院子里出来时,她刚沐浴完,他以为她会直接上床歇了。
“……我找小姑有点事。”
青梨对上他的视线,又很快被他手中拿着的衣物和首饰引去了注意。
是唐芸才从她房里拿出来的,都是她常穿的衣物和常戴的首饰,此刻被他揽在手中。
小鱼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似察觉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甚是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再一看,俞安行不知何时已踱步到了自家姑娘跟前。
青梨看着眼前不断朝自己靠近的人。
他离得很近,一低头,高大的身形遮去檐灯散出的光芒,她身子便完全浸在了他阴影之中。
小鱼以及跟过来的两三个小丫鬟还在一旁明晃晃地看着,他却好似根本不在意,不仅贴得近近的,还直接便伸手朝她身上而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抓上他的手腕,止住了他大胆的动作。
俞安行挑眉。
一个反手,被动化主动,反而将青梨的手腕握得更紧了。
他的指尖干净又漂亮,修长的指腹沿着她腕间蔓延的血管筋脉细细地、缓缓地摩挲而上。
独属他的温度和气味透过夏衫薄薄的衣料一点又一点渡了过来。
明明才刚沐浴不久,青梨却觉他指尖游走过的地方都带上了一层不可言说的黏腻。
她绷紧了后背。
最后,大掌缓缓停在她纤细的肩上。
察觉出她的紧张,俞安行勾唇,轻佻地捏了捏她肩膀上那点细嫩的皮肉。
青梨僵住,抬头瞪他一眼,便见他坦然抬手拂落了一片掉在她肩头的枯叶。
倒显得是她大惊小怪了。
俞安行知道青梨不是吃闷亏的性子,今夜唐芸明目张胆闯进了她院子,她自是不会轻易就这么让这事过去的。
便也不多问她,只轻声道:“记得早些回去。这些衣服和首饰,我先拿着,日后再给你。”
小鱼低着头,余光偷偷觑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人。
明明世子爷只是替自家姑娘拂了一片落叶,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却莫名教她看得一片面红耳赤。
直到俞安行从旁离开,直到彻底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小鱼才敢抬起头来,小声询问青梨。
“……姑娘,既然东西都已经被世子爷拿回来了,那我们……还要过去吗?”
青梨望着俞安行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着什么,听小鱼这么一说,收回目光。
“自然要去。”
自己的户籍文书一直被唐芸攥在手里,她心里始终放不下心来,索性便借着唐芸今夜私自拿了她东西为由,好好去找上一找。
屋内。
唐芸已将整个屋子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仍然没有看到文书的影子。
听到外头传来的敲门声,她一顿,怕是俞安行去而复返,想了想,急忙将床上桌上被自己弄得狼藉的一片匆匆收好。
脸上挤出一个笑,唐芸过去开门。
待看清楚站在门前的人不是俞安行而是青梨时,她面上的笑一下僵住。
“……你过来作什么?”
青梨身后的小鱼冷笑一声。
“我们姑娘房里丢了东西,要来夫人这里看上一看。”
“笑话,你的东西丢了便丢了,同我有什么关系。”
唐芸说完,“砰“一声要关上门,被一道跟过来的几个小丫鬟一挡,竟是硬生生将门给撑开了。
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制住了唐芸,余下的则和小鱼一道进去翻找了。
期间,青梨只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们的动作。
唐芸本来还有些心疼那些被俞安行拿走的衣物和首饰。
虽说同日后昭王给出的聘礼相比,那么一点衣服和首饰值不了什么,但到底也还是钱,攒起来,也够抵上她在淮安县月余的花费了。
可眼下看青梨这样大张旗鼓而来,她倒是有些庆幸了。
庆幸最后还是将那些东西给了俞安行,没给这丫头留下自己的什么把柄。
来之前,小鱼听了青梨的嘱咐,让跟过来的小丫鬟到时一定要将仔仔细细搜寻,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好在别院里各屋的摆设少,这屋子唐芸不过也才只住了半日,东西算不上多。
但将整个房间都翻了个遍,也仍旧找不到青梨想要找的户籍文书。
四处环顾了一圈,小鱼上前掀开了床前的帷帐,刚好便看到了唐芸还未来得及收好的包袱,一堆零散的物件凌乱铺散在被褥底下。
她回头,看了青梨一眼。
青梨上前,一件一件细细端详而过。
最后拿起了那根铜簪,用力。
果真拔开了。
里头却是空的。
“怎么,我就说,我这里没你的东西。”
唐芸得意洋洋的语调传来。
青梨闻言,抬眸淡淡扫她一眼。
唐芸很难说出这一眼的感受,只觉青梨同小时候任由她揉搓捏扁的模样大不相同。
被这眼神一慑,她瞬间便绷紧了身子,不敢再轻举妄动,连呼吸都轻了几息。
青梨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走过。
“今夜,叨扰小姑了。”
唐芸站在门边,冲着夜色中青梨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不过就是在国公府住了那么几年,还真把自己当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了……
就任由她嘚瑟这么几天,等到后面她被抬进昭王府去伺候那个老男人,看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嘴里小声咒骂了几句,将心里的那点怨气发泄完了,唐芸才进屋,砰一声,大力地关上了门。
走在路上,小鱼见着自家姑娘满腹心事的模样,不由开口。
“姑娘,要不咱们去找世子爷?世子爷待您好,今夜还特地过来将您的衣物和首饰都带了回去,若是知道了您的户籍文书在那女人手里,他定然也会二话不说出手帮您的。”
青梨听了,却不说话。
月光透过高处的树梢打下来,同檐灯的光芒交织在一处。
青梨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
自无意间窥破俞安行受伤一事后,她便开始变得多虑起来。
……他今夜来找唐芸,真的只是为了将她的衣物和首饰要回来吗?
***
京都城近来算不上太平。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风言风语,说是本被押回幽州的小王爷已起兵造反了,还有人在曲州城郊见到了幽州军的踪迹。
曲州离京都这般近,军队快马加鞭从曲州赶过来,不过半天的事情。
就这几天,京都已有不少拖家带口惶惶出城的百姓了。
相比之下,从国公府被赶出去的二姑娘要抬进昭王府作妾的消息已变得无足轻重。
昭王府。
花厅里,苏见山和李归辕两人分侧坐在案旁。
“……王爷,近来,就连城里都有百姓开始纷纷往外逃了,可见外头传的小王爷起兵一事,并非是空穴来风……”
“可我的人在曲州附近并没有发现幽州军的踪迹。”
李归辕抿了一口茶,目光从苏见山身上一瞥而过,打断了他的话。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连城里的百姓都知道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才会特地传出这样的谣言。若是太子实在放心不下,大可同祝将军打声招呼,派他的人到曲州去探查个究竟。”
苏见山握着茶杯,不知道要接什么。
祝光人还在幽州未回……就是因着这样,李晏才会要昭王的助力。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最近他总觉得……同李归辕的谈话越来越吃力。
但之前在椒房殿时,李归辕分明嘴上都应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