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氏却恍若没听到这一番话。
“可是……可是当年明明已经用他的心头血解了云哥儿的毒……云哥儿怎么会又突然……”
她一人喃喃自语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惊恐地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母亲……一定是俞安行,说不定……他根本就没忘记之前的事情,他从姑苏回来,就是为了报复当年的事……您想想,自打他从姑苏回来之后,府上便一直出现变故,不得安宁。云哥儿如今成了这样,一定是他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扈氏一番话说得离谱,老太太听了,面色跟着沉了下来。
她重重敲了一记手中的拐杖,声响终是让扈氏回过神,讪讪噤声。
看着被叫进来的拂云,老太太阴沉着脸嘱咐:“好好照顾你主子,莫让她再在人前这般胡言乱语。”
拂云躬着腰,一迭声应了,忙带着扈氏离了前厅。
老太太也紧随其后离开。
周遭夜色一片岑寂,扈氏的话一直在耳畔盘旋。
老太太的脸半隐在一片昏暗中,格外肃穆。
廊下,几盏檐灯灼灼,跃动的火苗静静燎烧着阒寂的黑夜。
***
三月开春。
京都天气渐晴好了起来,风虽仍旧凛冽,雪却停了,河畔柳枝隐隐抽出了指甲尖大小的翠绿嫩芽。
沉香苑里,春光已然降临。
花木睡过冬日,正迫不及待地舒展着自己的枝叶。
藏在翠叶中的花苞蓄势待发,只待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来绽放自己。
天光渐亮。
青梨起床时,下意识伸手在身旁摸索了一阵,想要叫一声俞安行,却发现身畔空空如也。
她半直起身子,掀开层层坠地的床帷。
渐渐清晰的视线里,俞安行的身影逆光立于榻前。
窗外明媚的春光照进来一束,恰好落在他浓密的长睫之上。
碧青颜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高挑的身形愈显清朗。
二月中,宫里便让人给国公府传了消息,让俞安行领翰林院修撰一职。
他落下了病根,如今身子也还未全好,时不时会染上风寒,但到底不是下不来床的大病,自然是要去上朝的。
俞安行听到榻上传来的细微动静,回头时,看到青梨正望着他。
她才醒过来,意识还没完全清醒,眼底一片空荡的茫然,不知道要干什么,只知道看着他。
俞安行手上穿衣的动作一顿,行至床前。
青梨歪着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冲自己伸出手。
大掌指骨分明,修长有型,清而不折。
照耀在阳光之下,隐隐有一层清光在其上浮动。
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青梨身子半探出去,双手从他有力的臂弯间穿过,娴熟地环上他坚实的腰,脸颊也跟着自然而然枕在了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树
【六十】
温软猝不及防扑了满怀。
俞安行身子停住。
脊背瞬间绷实。
春光流泄, 乍暖还寒时候,青梨身上中衣也换上了薄的。
他能明显感觉到怀里她暖热的温度,渗透肌肤, 像是能直接融进血液里。
护在青梨腰侧的大手缓缓移动, 微一用力,将她纤细的腰身彻彻底底拢入怀中。
显然, 她会错了他的意。
俞安行展颜。
指腹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恣意摩挲着她腰间细腻的肌肤。
他的动作轻轻。
甚至可称得上温柔。
青梨感受到俞安行指尖的触碰。
有一种发痒的麻痹, 从腰上一直往外蔓延, 让她双腿发软, 不可控制地、紧紧地靠上了他的胸膛,藉此稳住身形。
紧接着, 她听到了俞安行一声低低的轻笑。
自他胸腔处传出,落入她耳中,如深沉悠远的钟罄声。
俞安行垂目,笑着揉她发顶一下。
分明的指节又顺着乌黑的发丝划到了她后颈,辗转抚摸。
“我只是想让妹妹帮我系一下腰带。”
清澈的嗓音驱走了青梨大半的困意。
意识逐渐清明。
青梨倚在俞安行怀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也不抬头看他, 好像这样就能将脸上的羞赧藏住。
指尖在他腰间流连。
片刻后。
青梨从他怀里退了出去。
“……系好了。”
“多谢妹妹。”
俞安行道了一声谢, 含笑的眉眼映在清明的晨曦中。
青梨看着他。
有瞬间的恍惚。
仿佛他低沉带笑的声线依旧停在耳边密语。
今日是俞安行第一次去上朝。
青梨同他一道行至前院时,老太太已带着扈氏众人在门口先等着了。
见了俞安行过来,老太太脸上露出一个笑, 将人唤到跟前,细细嘱咐了许多。
直至身后跟着的莺歌小声提醒了一下时辰, 方才止住了话头, 但似乎还是不放心, 又拉过了俞安行的手。
“刚去上朝, 怎么说还是会有不适应的地方,但无论发生什么,总归国公府和你是站在同一边的。”
青梨在一旁静静听着,总觉得老太太好像是话里有话。
再一看,今日的老太太瞧着和之前也不太一样。
两只浑浊凹陷的眼球片刻不离地停在俞安行的面上,那副仔细的模样,似是在确认什么一般。
耳边在这时传来扈氏的话,扰了青梨飘忽的思绪。
“母亲又在操心了,今儿我起来时就在褚玉苑的枝头看到了几只喜鹊,大好的兆头,安哥儿只是去上个朝,哪里能出什么事?”
扈氏好似又恢复了她之前的样子。
虽身材仍旧是那么瘦骨嶙峋的模样,但至少精神看着要比俞云峥刚病倒时的那些日子要好上许多。
闻言,老太太目光转到扈氏身上。
她面上带笑,只是颊边的两道法令纹深深,削减了她笑容的亲和力。
“指不定是云哥儿的病快好了,那喜鹊才会出来。安哥儿今日也算是沾了他弟弟的光。”
老太太嘴上这般说,但在场的人心里皆有数。
俞云峥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之前好歹也能醒过来,眼下却已昏迷了整整大半个月,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微弱了许多。
扈氏听着老太太的话,面上笑笑。
“眼下安哥儿也要往宫城去了,云哥儿身边少不得人,我先回去了。”
老太太摆手应了她:“快去吧。”
拂云上前搀扶过扈氏,主仆二人缓步往褚玉苑的方向走去。
行至拐角处,扈氏回身,瞥向门外马车旁俞安行的身影,目光冷凝。
褚玉苑里。
婆子正在床前给俞云峥喂药。
见了扈氏掀帘起来,忙起身行礼:“夫人。”
扈氏抬手接过药碗,亲自坐到了床边。
俞云峥还没醒过来,就这么昏迷着喂药,难免有些困难,往往是喂一勺进去,便有大半勺从唇边流了出来,又顺势滑进了他的衣领。
碗底见空,扈氏将药碗递给婆子,趁着这间隙,拂云将一封姑苏的来信拿到了扈氏眼前。
俞云峥昏迷未醒的期间,老太太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再剜俞安行的心头血,扈氏一筹莫展,给俞怀翎和在姑苏的兄长都去了一封信。
久未等来俞怀翎的回信,倒是姑苏的信先来了。
扈氏急急将信封的火漆取下,取出信纸,一目十行将信扫完,心里存了一丝侥幸。
毕竟,当年的毒药,是她从兄长处寻来的……说不定……还能有解药……
完完整整将信看完,扈氏的心却一寸接一寸地沉入了谷底。
全身皆失了力气,她整个人软绵绵地栽在椅子上,手上拿着的信纸也跟着滑落地面。
拂云见了她这样子,赶忙上前将人扶住:“夫人……您可要振作起来,公爷还在幽州,大姑娘和小郎君在府上可都还指着您呢……”
一句话反反复复说了许久,终是让扈氏回过神来。
她以手撑额,低声吩咐拂云:“……去将笔墨取来……”
……没有解药……
既然……她的云哥儿已经救不回来了,那就索性,来个鱼死网破好了……
马蹄嘚嘚,带起阵阵扬尘。
元阑驾着载有俞安行的马车,缓缓往宫城方向而去。
府门重新被关上,青梨同俞青姣跟在老太太身后,听着她的嘱咐。
“百花宴就在半月之后,你二人也要早些时候做好准备,免得到时手忙脚乱,平白让宴上的人看了笑话。只是……”
说至一半,老太太止了话头。
青梨抬眼望去,对上老太太看向自己的视线,只觉她目光隐隐有些古怪。
叹了一口气,老太太接着说了下去。
“……到底是顾忌着你的出身,最后,我只让赵尚仪将姣姐儿的节目报了上去……”
赵尚仪之前往国公府走了一趟,自是将青梨和俞青姣的名字都呈到了皇后那处。
但呈了名字上去,也不过就是得了一个到百花宴去的机会。
若是真想入了皇后和太子的眼,得那入主东宫的机会,还是要让皇后和太子眼前一亮,或琴棋,或书画,总得有一项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