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的失落似真似假。
俞安行顿了一会。
他昨夜一夜未睡,今早也是特意先走的。
他想,她不过是他用来排遣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见与不见,并无多大差别。
可是……又好像并非如此……
没能见到她,他似乎会更不开心一些……
眼中的情绪被长睫遮掩,俞安行拿起青梨的右手。
他过来时,看到了她在湖边扔石头的动作。
低头察看,果然看见了她掌心里残着的点点石子碎渣和灰尘,长指细致拂过,一一替她清了个干净。
“嗯,是我错了,以后我都等妹妹。”
俞安行指尖明明是冰凉的,掌心被他触及的地方却又莫名带上了燎人的温度。
青梨由着他动作,收回手后,掌心上却仍旧残留着他指腹粗粝的触感。
挥之不去。
她抬眸,看着他眉尾处那一道半干未干的血痕。
鬼使神差的,她的指尖触了上去。
“兄长这里方才被擦破了,出了一点血。”
轻柔的触感软软落在眼角。
带着她的温度。
这样的触碰,并非是第一次。
但这一次,俞安行注意到了,在心内乱窜的、莫名的情绪。
带起一股怪异的麻和热。
又是这样一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俞安行皱起了眉。
他的身子开始紧紧绷着。
青梨察觉出了他的抵触。
面前晃出宁柔婉的一张笑脸。
她要收回手。
却被俞安行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看不见,妹妹替我擦一擦吧。”
低沉的声线好似温柔的诱哄。
强硬握住手腕的姿态分明又是不容忍拒绝的。
青梨的指尖重新触上俞安行的脸。
落在他眉眼旁,一点一点,替他擦去了那道血痕。
俞安行低头看她。
同心里不受控制生出的莫名情绪相比,他似乎更讨厌她的远离。
可是为什么。
他没想出答案。
目光被青梨的指尖吸引了过去。
白腻水嫩的指尖沾染上了他的血,变成了瑰丽的猩红。
和她的唇瓣颜色一样。
很好看。
青梨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她掏出帕子,想要擦干净指尖沾上的血。
俞安行看着她的动作,长指夺走了她手中的香帕。
他想让他的血长长久久的沾染她。
青梨狐疑地抬眼瞧他,便见他拿着自己的帕子掩唇轻咳了起来。
那可是才被她用来擦了湿衣服的帕子。
红唇几番翕合,欲言又止。
身上的湿衣服被冬日里的冷风一吹,愈发寒浸浸,青梨接连便打了好几个喷嚏。
扶着小鱼的手,她转身要回去换衣服。
俞安行也没将那帕子还回来。
他看着青梨离开的背影。
她纤细的身形在冷风里有些发抖。
他忍下了那股莫名其妙的、想将大氅给她的冲动。
只是想着,她看着真可怜。
俞安行突然记起了笼子里的那只雀儿。
既然不喜欢她的远离,那就……让她一直、一直都呆在身边就好了。
反正,只是一个玩物。
俞安行弯唇,笑意温和纯净。
他低下头,极有耐心地叠起了手上拿着的、她的帕子。
他的动作很细致,帕子最终被叠成了一个整齐端正的方形。
朝上的一面,露出来的是在帕子一角绣着的、小小的一朵蔷薇花。
有风拂过,轻轻撩动了他的衣袍。
也吹动了廊檐下挂着的那个鸟笼。
笼子里,雀儿藏缩在角落,正埋头理着自己背上的羽毛,啼叫的声音小上了许多。
正厅的毡帘却突然被人重重掀起。
才刚死里逃生的雀儿心神正紧绷着,又被这声响惊到,立马在笼子里上下扑棱着翅膀,又片刻也不停地啾啾叫了起来。
扈氏一路阴沉着脸回到了褚玉苑。
脑子里仍旧是老太太的话。
她当初确实是存了一些私心,故意没将那丫头的户籍文书拿过来。
本想以此为把柄,不想这事竟是半点没让老太太打消让那丫头参加百花宴的心思,反而却是指责起了她做事的纰漏。
“当初将吕溶月纳进府里的事情,一应流程皆由你来负责,为何没有让人去姑苏将她的户籍文书拿过来?又为何到现在才同我说?”
“既如此,我国公府可不能吃了这个替别人家白养了孩子的哑巴亏,眼下只能尽快派人到姑苏去将此事办妥。”
“我也知晓你心里有些顾忌,但咱们府上缺人,百花宴上多去一人,成算也就大一些,将来也能多给安哥儿一些助力。倒是安哥儿在朝上顺风顺水的,日后云哥儿的仕途也能多些保证不是……”
扈氏倚在小榻上,疲惫地按着眉心。
今日的事一桩接着一桩,件件皆让她费尽了心神。
再一想到那个在姑苏乡野出身的丫头若是真能进了宫,日后再回到府上,自己还得冲她行礼跪拜,心情便愈发郁结起来。
拂云看着扈氏的脸色,知晓她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奉上了热茶。
许久,扈氏眉眼舒缓了些,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拂云这才敢小着声开口。
“夫人,奴婢方才偷偷同押着表少爷的小厮通了气,人这会儿正在偏院里歇息着,您看,要不要寻个大夫来瞧一瞧表少爷的手?”
扈氏本就恼怒着扈玉宸今日里给自己惹出的这一桩祸事,听了他的名字,愈发烦闷,正欲摆手说不管他,脑子里却又突然蹦出来一个主意,吩咐拂云:“你快去将他给带过来。”
扈玉宸嚷叫了半日,哭啼还没止住。
再一次见到扈氏,眼泪愈发汹涌起来,口中只一个劲地喊着自己是冤枉的。
“姑姑……侄儿真的没有去春香楼,也没有吸大烟……都是俞安行和俞青梨……是他们两人诬陷我……”
扈氏却是一改之前在正厅时的黑沉脸色,只捏着帕子擦眼角。
“你是姑姑的亲侄子,姑姑又怎会不信你?你向来乖巧,怎么可能会做出吸大烟这种事情来?只是姑姑在府上人微言轻,方才在老太太面前,姑姑才不敢表现出来……”
“你放心,过几日姑姑给你父亲去一封信,让他从姑苏派人过来,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定然要还你一个清白。”
扈玉宸听了,面上堪堪露出一点喜色,只是很快又湮没了下去。
“……我眼下……已成了一个废人……若是让父亲知道了这事,那我这一年在京都里的事情都瞒不过他了……到时只怕他饶不了我……”
扈氏耐着性子哄他。
“无论如何,你也仍旧是你父亲的嫡长子,他总不能弃你不顾。”
“至于俞青梨那丫头,你之前不是喜欢她喜欢得紧吗?之前也是姑姑糊涂,眼下,姑姑倒是有一个能报复她的法子。”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揽
【三十九】
至了十二月, 萧索的隆冬时节。
今岁京都的冬天有些怪诞,冷风呼呼地刮着,刀子似的吹在人身上。
光是冬雨便接连下了好几场, 却久久不见飘雪。
昨日夜间也落了雨, 至了夜半,雨才停了下来。
晨间, 时候尚且还早着,天边还有未来得及褪去的一片灰沉的阴暗。
京都城的街道还带着湿漉漉的雨水痕迹, 举目望过去, 半天瞧不见一个行人, 冷冷清清的。
国公府的瓦檐上还残着昨日夜里的雨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廊檐下, 小厮和仆妇们来去的步履匆匆,是与外头截然不同的、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嘈杂又吵闹。
老太太早前半个月便开始为着今天这宴准备了,足足从十一月底一直忙到了十二月中旬,只恨不得能将整座府邸都给重新翻新一遍。
四更天时,管事的又在后照院里点了一遍名, 拎着耳朵教训了一番。
府上每个小厮和丫鬟的心都提了起来, 生怕自己会在今日的宴上出了差错惹了老太太不快,半点也不敢马虎。
青梨今日也特意起了个大早,一路从沉香苑先回到了椿兰苑。
天还没亮透, 窗边泛着一层朦胧的浅青颜色。
屋内的光线昏暗,为了方便, 小鱼还特意燃起了烛火, 暖黄的光线映照在那张檀木雕花的旧妆台上。
小鱼手上拿着青翠的石黛笔, 稠浓的颜色在修得齐整的眉上洇打开, 细细在那妍丽的面庞上晕出了两道匀称的远山眉。
“姑娘,好了。”
听了这声,半阖着的眸子这才徐徐睁开,眼底眸光流转,烁烁生辉,衬得那两道远山眉好似也活了过来一般,添了几丝神韵,瞧来多妩媚。
青梨轻扫了一眼立在台上的那一方菱花铜镜,里头照出一张倾城的脸来。
云鬓乌黑,眸子潋滟,唇上一点轻红。
瞧着却好似还少了一点什么。
美目微凝。
青梨思索了一瞬。
揭开台面上的那一盒红妍的胭脂,白腻的指尖伸到里头,轻点了点。
少顷,便用胭脂在额间绘出了一朵半开的、纯洁的蔷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