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络子的颜色和花样合适,正好衬元护卫的佩剑。”
元阑还未来得及推拒,青梨矮身低头,纤纤玉指灵活一转,那石青梅花络子便挂上了元阑的剑鞘。
那络子底端有用小珠子坠成的流苏,元阑一动,流苏便也跟着轻轻晃动了起来。
青梨弯唇笑了笑:“便当是对元护卫今日的谢礼。”
冷冷的剑鞘上多出来一抹柔和的颜色,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意外相配。
元阑摸了摸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今日的事,属下不过是遵了主子的令……”
青梨却说无碍。
“不论是谢兄长还是谢元护卫,都是一样的。”
“左右我手中也没什么可相送的,不过是平日里无聊同小鱼打发时间编的络子,元护卫不要嫌弃才是。”
她说着话时,唇畔衔笑,白瓷似的面颊上浅浅显出两个梨涡来,恬静与灵动恰如其分地糅合到了一处去,美好得就像画上的人一般。
元阑呆呆看着,晃了好一会儿神。
今日他得了俞安行的令,让他去前院里找管事的时候他还心生诧异,如今看着眼前的青梨,他却好像有些明白过来了。
踏过月洞门离了椿兰苑,管事的带着丫鬟到了菡萏园。
那几个丫头照着惯例,轻车熟路地便要往褚玉苑的方向拐去,被管事的连骂带斥的给叫住了。
扈氏如今掌着府上中馈之权,国公府里各处院子里的事宜,不论大小,一应皆是要请扈氏过目的。
俞安行今日的命令来得急,管事的不敢违了俞安行的令,心里又惧怕元阑腰中的佩剑,便只能先去库房挑了东西送到椿兰苑。
如今东西送过去了,管事的自是要再去禀报扈氏的。
可眼下老太太已然从栖霞寺回来了,瞧着是要在府中长呆下去……这禀报的次序,当是要有些变动的。
静尘苑正厅。
佛龛上供着几尊小巧的金佛,佛的面容似慈悲又似威严,正沉静地俯视着跪坐在蒲团之上的老太太。
博山炉里飘出的青烟带着陈腐的朽意。
莺歌撩起帘子进来。
“老夫人,管事的在外头求见。”
嗒嗒——
木鱼的敲击声停了下来。
老太太睁眼。
“进来。”
费上半晌,管事的将俞安行命自己往椿兰苑送东西的事情一五一十禀了上去。
老太太听了,面上神色未变,只掀开眼皮,上下打量了管事的一眼。
“我何时教过你克扣份例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技俩?”
不疾不徐的问话,管事的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不住磕头请罪。
“老夫人恕罪……都是小的一时鬼迷心窍……”
管事的未明说,老太太心里却是知晓的,若非有扈氏暗中授了意,管事的又如何敢这般做?
被管事磕头的声音搅得心烦,老太太禁不住皱了眉头,又问。
“褚玉苑那边,你可让人去说了?”
管事的说还没有。
“从椿兰苑出来,小的便先过来寻老夫人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面上神情倒是缓和了些。
她抬手,让管事的从地上起身。
“安哥儿在姑苏呆了这么多年,前尘往事一应都忘了,被他外祖教成了如今这副性子。虽说品行正直是好的,至少不会忤逆了我,可到底也太过死板了些,我将心莲送到沉香苑也快大半个月了,偏他连心莲一根手指头都还没碰过。”
“他见了梨姐儿在府上的处境,只觉是你们仗势欺人,自然心里不忿,是要插手去管一管的。”
老太太说着,叮嘱管事的。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揭过便也就罢了,只你需记得,安哥儿如今回来了,日后这样的事,切不可再犯了。”
见老太太没有深究,管事的心里松了一口大气,忙不迭出声答应着。
知会了老太太,从静尘苑里出来,管事的这才往褚玉苑去寻扈氏。
这厢,青梨安置好了管事的带人新送过来的许多东西,也预备着要往褚玉苑走一趟,去给扈氏请安。
老太太之前不常在府上,即便是回了静尘苑,也不让人去扰她清静,早几年便免了晨昏定省的请安。
扈氏亦仿效,只让青梨等人每月月底时去请一次安即可。
今日的风大,又一直吹着,片刻未停,凉意似乎能浸到人的骨头缝里。
小鱼去柜子里寻了一件珍珠色的披风给青梨披上,穿戴齐整了,主仆二人方出了门。
只两人才刚过了褚玉苑院门,远远的,便见站在回廊底下的拂云冲青梨摆了摆手。
青梨停在原地等她。
拂云来得近了,对青梨虚虚行了一礼,眼睛绕着青梨一张白瓷似的面皮不住上下逡巡打量了一番。
她目光里的审视太过直接,青梨对上,心里莫名有些不适。
拂云皮笑肉不笑地对着青梨开了口。
“二姑娘来得不凑巧,咱们夫人一早便去找老夫人去了。眼下得辛苦二姑娘再折回一遭,往菡萏园那边去寻夫人,一并给夫人和老夫人请安才是。”
第13章 遇(修)
【十三】
拂云说罢,行至前头给青梨引路。
小鱼看了一眼拂云的背影,却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偏不早些去椿兰苑里说一声,害得姑娘白白往褚玉苑里跑了这么一趟。”
青梨心里也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到底没说什么,跟上了拂云的步子。
耳畔有几缕发丝被微风扬起,青梨抬手挽至耳后,又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到了菡萏园,拂云停了步子,还顺带拦下了欲一道跟上前去的小鱼。
“夫人和老夫人就在水榭里等着,人多了怕搅了老夫人观景的好兴致,二姑娘一人进去便行了。”
青梨心内疑虑愈重,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只叮嘱了让小鱼在外头好好候着,便提裙转身,跨步上阶进园子里去了。
菡萏园占地极广,府上每日需得派出来数十个婆子作专门的料理。
园子里头遍植各类奇花异草,四时不同景,即便是到了了无生机的肃杀寒冬,入目也仍旧还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致。
当初建造时,匠人从外头修了条暗道引了活水进园,蓄起了一方雅致的小湖。
水榭便设在湖心中央,人坐于其间,能纵览园里各处景致。
老太太回府时,向来便爱在水榭里搭起戏台子来听戏。
水榭三面环水,园子里仅脚下的这条栈道能走过去。
青梨立在栈道前,抬目远眺了一眼。
湖面升腾起一层缥缈又朦胧的晨雾,隐隐绰绰间,她瞧不清楚湖面中心的水榭,自然也看不见里头的情状,只能大概窥得水榭隐身在大雾中的一个模糊轮廓。
菡萏园里花草多,景致又好,得闲时,府上的小厮丫鬟们经常爱往这处跑。
往常即便只是偶然路过,青梨也总是能听见他们一道玩闹的嬉笑声。
可今日的菡萏园却安静得有些过分。
青梨抬眼环顾了一下周遭,四处里竟是连一个下人的影子也瞧不见。
风掠过湖面,带起一阵涟漪,耳畔只有风吹过水波发出的徐徐轻响。
除此之外,再听不到什么其他的声音。
青梨停下了继续往前的脚步。
身后有人走了过来。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似是为了掩盖什么。
青梨看了一眼左右,提着裙裾闪身弯腰躲进了栈道的柱子后。
她身形纤细,柱子两旁的草木葱葱,正好便将她人给遮掩了过去。
陌生的脚步声逐渐清晰了起来。
隔着遮挡在眼前葳蕤的叶片,青梨看清了来人的长相。
不是扈氏,也不是老太太。
却是多日未曾来纠缠的扈玉宸。
他嘴边带着猥琐促狭的笑意,晃着折扇腆着肚腩往水榭而来。
光是远远瞧见他那一张油腻猥琐的脸,都教青梨禁不住有些反胃起来。
京都的风气虽算不上保守,但却是绝不允男女两人私相授受的。
通往水榭的路仅此一条栈道,若是她方才真的过去了,由着后来的扈玉宸将自己堵在水榭,介时被旁的人瞧去,风言风语一出,自己便再无退路了。
不过简单一捋,青梨便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一颗心被冷风灌得沁凉。
显然,扈玉宸寻了拂云一道联手,为的就是将她算计在这。
扈玉宸一路直往水榭而去,眼见着他身影愈发远了,青梨方轻手轻脚从柱子后出来。
猫着腰小心翼翼环顾了一眼周遭,确认四下里再无其他人之后,没有片刻犹豫,青梨撩起裙裾轻手轻脚往菡萏园门口跑去。
风吹乱了头上齐整的发髻,青梨却已然顾不上那么多。
远远的,她看见了守在门口的人。
是一个眼生的小厮。
早先在这的拂云和小鱼两人却都不见了踪影。
青梨脚下步子骤然停了下来。
她一路上跑得很快,捂着胸口在原地急急地喘着气,连腰都有些直不起来。
另一头,扈玉宸似乎在水榭处没寻见人发了怒,青梨隐隐约约听见了他气急败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