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身叮嘱元阑。
“屏息。是软骨散。”
棺材里没有人。
反而装了满满几大桶的煤油。
先前闻到的那股刺鼻的味道正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棺盖猝然被外力掀开,油桶东倒西歪一片,里面装着的油很快漫了出来。
扈文霍盯着一片混乱中的三人,狞笑一声,拂袖扫落高台上点着的几盏油灯。
灯芯掉落到油桶,火苗汹涌而起。事先备在厅堂四角地板上的煤油也一并被点燃,火光霎时便淹没了大半个正厅。
扈文霍趁机退到门外。
他望着不断扩大的火势,狰狞的笑意爬上嘴角。
“有你们三个下去陪他,我那个外甥死得倒也不亏。”
火越烧越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门外扈文霍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
俞安行三人往火势暂时还没蔓延到的角落里躲。
元阑被热意熏得几欲睁不开眼。
他上前代替俞安行搀住景然。
“主子,我照看大公子,您先……”
话没说话,被景然开口打断。
“我中了药,没有力气了,趁现在火还小,你们两个先出去。”
俞安行未应。
而是转身施力,将元阑一把推出去。
“你先出去,看着扈文霍。”
“……主子!”
元阑的身影消失在火苗之后。
景然浑身无力地坐在角落里。
软骨散慢慢开始发作,他只觉意识都开始变得涣散。
俞安行站在他身前。
目光扫过一旁东倒西歪的椅子。
方才的火起得急。
为了活命,跪在棺材边哭丧的小厮没头没尾地抱头横冲出去。
推搡跑动间,厅内的桌椅被撞得歪斜。
唯独被碰撞的最多的棺木岿然不动。
看着倒好像……是和地下连通了一样。
眸色微凝。
俞安行拿过景然的银枪。
棺材里装的油最多,起火也最严重,火焰从中喷薄而出。
整座棺木很快被烧成灰烬。
银枪将落在棺木原本位置上的杂物和灰烬一并扫开。
棺材底下的不是青石砖铺就的地面。
而是一方裸露在外的松软泥地。
银枪用力往下试探。
泥土陷落。
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大洞。
元阑被俞安行推到了门外。
火舌燎过他的鬓发和衣衫,浓烟呛得他整个胸腔都快要咳出来。
咬紧牙根,他要再闯进去。
头顶横木被烧断,直直砸落地面。
下一刻,整个厅堂在他眼前轰然坍塌。
“……大公子中了软骨散,我们的人都埋伏在扈府外面,等属下从扈府的家丁中突围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撇过头,元阑死死咬唇,将眼底的酸胀憋下。
青梨眼前阵阵发黑。
指尖用力扶紧门框,她勉强稳住身形,看了一眼小鱼。
“外祖母身上的风寒还未好,先把消息压着……不要传到集福苑去。”
小鱼心里正无措着,听了青梨的话,方才寻到了主心骨似的,忙点头应下。
“少夫人放心,奴婢知道了。”
嘱咐完小鱼之后,青梨又看向元阑。
“备马车。”
“我要去找他。”
马蹄声嘚嘚,划破岑寂的黑夜。
一路从景府赶至扈府,接近破晓时分,天色隐隐发青。
天上开始飘起淅沥的小雨。
扈府灯火通明。
青梨驻足,看着面前被大火烧过的废墟。
秋日冰凉的雨丝打在她脸上,眼尾被洗得发红。
不少人提着灯在废墟上寻着尸骨。
扈文霍被人押跪在一旁。
他情况算不上太好。
元阑丝毫不客气,让人押住他之后便一拳一拳往他身上招呼。
扯住他衣领,元阑将人拉至近前。
“若是大公子和我家主子出了什么事,我定让你偿命。”
扈文霍头上发髻松散,高高肿起的脸上青紫交织一片。
就连牙齿也被打断了好几颗,嘴角血迹斑斑。
他往青梨的方向看去,发出一声粘稠又古怪的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开口。
“谁能想到高台上的油灯会掉下去呢,夫人可要节哀。”
元阑照着他脸上又是一拳。
青梨接过不知谁递来的伞,提着手中的灯盏,一步一步往前面的废墟走去。
灰烬被雨水打湿,染脏了她的裙边和绣鞋。
她踉踉跄跄地跨过横躺在地上的残垣断木,不死心地寻找着。
脚上不知被什么绊倒,她被迫停下步子。
手中的琉璃灯盏发出暖暖一层光晕,照亮脚边的地面。
天还没亮,厅堂中的一切都被烧成了乌黑的灰烬,以至于掩埋在底下的小小符纂变得那么难以令人发现。
但青梨一眼就看到了。
那是她给俞安行的平安符。
鼻尖一酸。
青梨矮下身子,伸出手去挖。
被火气熏燎,平安符被烧焦,就连上头的安字也变得模糊。
拿出帕子,她细细拭净平安符上的污渍。
只是……沾在帕子上的,却并非是火烧的焦痕。
而是……
指尖覆上去,轻轻一捻。
是刚挖不久的新泥。
青梨重新审视起脚下的地面。
她抬头,看向扈文霍。
扈文霍看着她脚下站着的位置,面上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
雨停。
天上弯月沉了下去,灰青色的云层透出一层凄清惨淡的光。
城郊外的一片密林。
杂草丛生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护卫的尸体。
半干不干的血渍凝在翠绿的草叶上,昭示着此处才刚发生不久的一场激战。
俞安行用力,手中握着的短刃在李晏脖颈间划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在他对面,俞怀翎亦以同样的姿势挟持住景然。
俞怀翎并不会武。
这次刚好借了景然中了软骨散的契机,方才在混乱的局势中将人挟持住。
扈府正厅新挖的那条密道绕过城门,直通姑苏城郊。
耳边流水潺潺,蜿蜒而过的护城河就在脚下。
没想到,就差最后一步……还是被追上来了……
带着傍身的护卫也全都栽在了俞安行手中……
手心开始冒汗,腿也在打颤,俞怀翎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国公府被抄,李晏……是如今他唯一的起复机会。
堆叠在天际的夜云缓缓退散,潋滟的霞光纷至沓来。
躺在俞安行身后的一个护卫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
眸底生出一缕希冀的光。
眼疾手快地将布团塞入景然口中,俞怀翎笑了笑。
“没想到,我们父子许久未见,再见面时竟是这样一副场面。怎么,如今连一声父亲也不肯唤我了?”
俞安行半隐在黑暗之中,漆黑的长眸幽冷,显然没有任何攀谈的兴致。
身后。
尚存最后几息的护卫站直身子,浴血的双手握紧利剑,缓缓移动。
景然瞳孔倏然睁大,挣扎着想要提醒。
得意的神色从俞怀翎面上一晃而过。
那刀刃锋锐,上头还沾着几点方才打斗时的血迹,反射出阵阵阴寒的冷光,刺入青梨眼中。
马车驶得很快。
她从车窗探出头,蕴着寒意的晨风从脸庞刮过,将她一头微松的鬓发吹得凌乱。
“俞安行,小心——”
焦急的嗓音被秋风隐隐送至耳边。
几乎是同时,俞安行察觉到身后逼近的剑意。
他迅速挟着李晏回身。
护卫手中的剑避让不及,“噗嗤”一声径直刺进李晏的胸膛中。
为方便那护卫施力,俞安行还贴心地将李晏往他面前送了送。
利刃绞着心窝,鲜血从李晏胸膛汩汩流出。
俞怀翎发觉形势不对。
哆嗦着丢掉手中的剑就要跑,被带人赶过来的元阑制住。
吩咐马车先送景然回去,俞安行又另派了人去请秦安。
虽软骨散过了几个时辰症状便会自行消解,但为防扈文霍在其中另做其他手脚,还是让秦安过来诊下脉较为稳妥。
待一切都收拾好,天光已然大亮。
青梨站在马车旁。
曦光如金。
落在俞安行深邃的面庞上。
拎起裙裾,她朝他奔去,紧紧抱住他。
俞安行低头望着怀中温软的娇躯。
感受到她用发颤的手臂紧紧缠上自己。
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
又像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他任由她攀附着她。
克制了许久,才没有用染了鲜血的双手去回抱住她。
“我身上脏。”
沾了许多死人的血。
“我知道。”
青梨的嗓音带着哽咽的颤栗,眸中氤氲起泪意。
“脏死了。”
踮起脚尖,她把头深深埋入他颈窝中。
在一片浓重的血腥中,贪恋地嗅着他身上那点浅淡微薄的草木气息。
“但我想抱抱你。”
作者有话说:
宝们放心,是甜文,不会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