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过了口,还是依旧觉得喉咙痛。
“我要喝水……”
一开口,音调已娇哑得不成样子。
俞安行披衣下床,倒了一杯温水,一点一点喂她喝下。
她先前已漱过口了,眼下再喝水,却觉那股黏腻的感觉似乎还残在嗓子口,没弄干净……
俞安行似乎读出了她内心的想法。
“刚刚已经擦过了,不脏了。”
他说着话,又忍不住伸手抚上她微肿的唇瓣。
她身上每一处都极美。
小小一张檀口。他之前也曾借用过。让他念念不忘。
只那时是趁着她不知不觉,今夜她人清醒时,感受到底大不相同,他一时有些控制不住,力道有些狠了,将她嘴角都磨破了……
青梨是怕了他了。
推开他手捂住嘴,躺在床上侧过身子不看他。
“……我要睡了……”
俞安行眼尾勾起一抹浅笑。
他伸手将人揽至怀中。
“今夜确实是我太急了……”
青梨面色通红一片。
他还在说……
她才不理他。
闭眼枕在他胸膛上,嗅着他身上那股浅淡的草木清香,她沉沉睡了过去。
——
枯叶打着旋从树上飘落,停在脚边。
每日就这么陪着两位老人下棋赏花,青梨同俞安行两人在姑苏的日子悠哉悠哉便过去了大半。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庭院里的树木叶子枯落大半,枝丫变成飘零光秃的一片。
和京都不同。姑苏城被水包着,一年四时水汽充裕。
就连吹到人身上的秋风,都是带着湿气的料峭寒意。
许是太久没有回过姑苏,青梨也对这天气有些不太适应。出门被风一吹,肩膀处的旧伤隐隐泛疼。
景老太太上了年纪,更受不住这风。
即便屋里地龙和炭火都烧着,也还是染了寒气,咳嗽了起来。
俞安行今日同景然说好了一道出门,青梨醒来时,他人已不在了。
用过早膳,青梨打算去看一看景老太太。
景府里的奇珍异草种类繁多,同国公府的菡萏园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深秋时节落叶萧萧,层层叠叠铺在青石小道上。
府里的下人还未来得及清理,小巧的绣鞋轻轻踩上去,触感是舒服的松软。
刚走到两位老人所在的集福苑,院子里的嬷嬷远远见了,带着热络的笑赶出来迎人,却说今日一早来了客,老太太正在前厅待客。
青梨听了,脚尖调转了个方向,又带着小鱼往前厅去。
正厅门口换上了厚实的毡帘。
外头的风吹得呜呜作响,那帘子也纹丝不动,将冷风隔绝在外。
青梨行到阶下。
有两个婢女一左一右立在门口候着。
见了青梨,还未来得及通传,里头的交谈声隐隐约约冒了出来。
青梨听到一个尖酸的妇人声音。
“……那可是整整五千将士的性命,即便她生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那也是个卖国求荣的。我们景家世世代代清清白白,怎么能进来一个这般出身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火
【一百零六】
毡帘挡在中间, 传出来的声音虽不太真切,但还是能勉强听个大概。
当年的那场战事,在京都时, 几乎无人会议起。
但在姑苏不同。
那丧命在海上的五千将士, 全都生于姑苏、长于姑苏。
那一战之后,整座姑苏城陷入巨大的悲恸之中。
姑苏的人都记得当年。
青梨停在阶下, 宽袖下的指尖微微捏紧。
当年事情发生时,她不过是才几岁的稚儿, 并不懂那些人口中愤愤喊着的卖国求荣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爹爹永远不会回来了。
记忆中, 爹爹的样貌已日渐模糊。
但青梨深信, 爹爹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娘亲带着自己守着旧宅,要为爹爹洗刷冤屈。
可本就看自己和娘亲不顺眼的唐芸, 变得愈发苛刻。
甚至还将自己骗到了那间屋子里,同那个陌生的男人关在一起……
为了她,娘亲终于还是离开了姑苏。
一路北上,到了京都,进了国公府……
到死,娘亲都未能如愿替爹爹平反。
弥留之际, 娘亲将玉簪亲自放到了她手上。
唐芸会用簪子来藏东西。
娘亲也会。
青梨昂首。
天光下, 鬓发间戴的青玉簪缓缓流动着莹润的光泽。
簪子里放着爹爹以家书名义寄回来的最后一封书信。
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东瀛文字。
临到姑苏之际,她将东西交给了俞安行。
微风拂动发丝。
青梨身形久久未动。
候在门口的两个小丫鬟没想到屋子里的人那么口无遮拦,两人对望一眼。
正手足无措之际, 青梨已敛了情绪。
她若无其事般冲二人扬起一个笑脸,只当做没有听见刚才那一句话。
“我来看看外祖母。”
两个小丫鬟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 忙掀帘通禀。
屋内杂乱的交谈声停下。
毡帘掀开, 几双眼睛一齐投聚到了门口的青梨身上。
见到她, 景老太太一直紧绷的面色这才柔了下来, 唇边自然而然露出一个笑。
“你这孩子,不是说不用过来请安的,今日天这么冷,怎么又跑过来了?”
“左右我一人在房里也无聊,出来一趟不妨事。”
青梨欠身请安,又拿出自己事先备好的香囊。
“听说外祖母这几日受了凉,有些咳嗽,我用桑叶配蔷薇果做了个香囊,能清肺明目。”
景老太太年纪大了,用药顾忌得多,药服多了伤身,佩戴香囊的法子虽不能立即见效,但要更加温和,同一直用药比起来,显然要更适合。
一旁的王嬷嬷见了那香囊,先笑着赞了一句。
“少夫人真真是有心了。”
这佩戴香囊的法子,还是前几日秦安过来府上诊脉时随口一提的,她们这些在老夫人身边近身伺候的一时疏忽忘了准备,没成想少夫人却一直放在心上记着,可不是有心吗?
景老太太面上的笑意更甚。
“这些小事,难为你还记得。”
祖孙两人言笑晏晏的说着话,落在旁人眼中,却变得有些刺目。
“……不就是一个寒酸的香囊?有必要作出这么一副样子么?”
青梨循着声音看去。
一旁的黄梨木圈椅上坐着位中年妇人,颧骨突腮,是不怎么讨喜的刻薄长相。
想来刚才在门口时听到那句话,应该就是她说的……
青梨目光微凝。
她从未见过她,也不知她究竟是何身份。
正待要开口询问,景老太太先朝她招了招手。
“梨丫头,过来,到我这儿来,让我好好瞧瞧那香囊。”
却是没有半点要介绍那妇人的意思。
直接被这样忽视,那妇人难免有点恼怒,又不好发作,颇为轻蔑地瞥了青梨一眼。
“你便是安行带回来的女人?”
挺了挺背,她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装模作样地对着青梨咳了一声。
“……咳,虽咱们两家近年来走动少了些,但仔细论起来,都是同一个老祖宗,血浓于水,按着辈分,安行该唤我一声婶娘。”
说着,又探头看了一眼青梨身后。
“安行没跟你一道过来?”
青梨言简意赅地回她。
“安行同舅舅一道去扈府了。”
妇人了然一笑。
“也是,听说国公府的小公子前几日早夭了,灵堂就摆在扈府,明日就要出殡了,安行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青梨不说话。
几日前,俞云峥去世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想到自己在国公府时见到俞云峥的病重模样,青梨对这结果并不惊讶。
国公府之前在姑苏的别院早已在抄家时被充了公,扈氏现今住的是一处破败不堪的小宅子。
扈文霍心疼自己年幼的外甥,将丧事挪到了扈府来办,似乎也无可厚非。
但细究起来,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俞安行同景然一道去扈府,自然也不单是为了吊唁俞云峥。
耳边,妇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虽说国公府早就没了,安行也成家自立了门户,但那小公子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安行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这都不去吊唁一番,日后传出去教众人知道了,名声到底不太好听。”
这些话,面上看来是在同青梨攀谈,实则不过是含沙射影说与景老太太听。
景老太太自然听出了这一番话里的言外之意。
景老太爷和景老太太两人挣来了景府如今的一切。
但两位老人膝下子嗣并不兴。
幼女嫁到京城香消玉殒,剩下的一个长子又迟迟未婚。
府中小辈只一个外姓的俞安行。
常言都道树大招风。
偌大的一个景府,但凡勉强能同景府扯上那么一丁点儿的关系的,都想来分一杯羹。
甚至还有扬言要将儿子过继到景然名下的,只差没把那点昭然若揭的龌龊意图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