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抬起冰凉又白润的手指轻轻拨了拨周翦额前的碎发,这么多年了,她离儿子这样近的次数实在是少之又少。上一次触摸自家儿子的额头时,还是他刚生下来的时候。
那时候淑妃贤妃都还没入宫,她年纪最轻房事上也最为鲜活,老皇帝最疼的便是她,一日三次恩宠,也不稀奇。
她生周翦的时候,正是她跟老皇帝感情最好的时候,她那时年纪小,并不喜欢孩子,从奶母手里接过周翦也仅仅是因为老皇帝低声哄她,同她讲,“容儿,你抱一抱你与我的孩子,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九五之尊的皇帝,第一次对她说话时没用“朕”而是用了“我”。
时至今日,容妃仍能记得那份感动。
所以尽管如今大梁人人对她的夫君有怨言,她也依旧想要陪着他,跟着一起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也好,将来若是真的被乱军杀进城来,死无全尸也好,她都甘愿陪着他。
周翦怎么会不知道容妃在想什么,但他苦笑了一下,还是答,“不可能。”
容妃大概也猜到周翦会这样说,望向自家儿子的目光里忍不住带了一丝的怨愤。
“你真的不肯?”
周翦继续苦笑,“母妃别逼儿臣。”
“我若偏要逼你呢?”
“那儿臣不介意同母妃斗法。”
“猪油蒙了心的东西。”容妃嫌恶地啐了一口,“太子,你若是执意跟你父王对着干的话,可别忘了,我也是有娘家的。你舅舅管天下粮仓,将来若是再打起仗来,你舅舅就是不给淮南王放粮,你能如何?”
周翦怔了怔,似是并没有想到容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不仅仅蠢,还坏,坏得透底。
他失望且不可置信地看了容妃一眼,衣袖下的手紧了紧,多余的话咽进了喉咙里。
……
容妃的哥哥死了。
在容妃来东宫闹了一场的第三日。
据说是死于船祸,在运货时被一窝水盗截杀,尸骨被扔进冰冷的江水之中,死无全尸。
与此同时,宋裕在替周翦处理政务之时,也沿用了上一世后期的雷霆手段,短短十日,揪出了一百多个个地方上的贪官和杀人放火的王孙公子,没有半点容情,直接将这些人送进了诏狱。
诏狱审案向来以严刑闻名,定罪之后,短短几日便有二十几人不堪折磨,咬舌而死。
一时之间,东宫顿时成为了悬在那些贪赃枉法之人头上的利刃。
容妃没想到周翦会做得如此绝情,后来来东宫又撒了一次泼。正巧赶上周翦不在宋裕在。一杯滚烫的茶盏直接扔过去,滚水浇在手臂之上,虽有衣料护着,但还是给手背烫出了大片大片的水泡。
“容妃疯了么,找不到堂兄,砸你做什么?”梨花木椅前,周芙心疼地撇了一眼宋裕的手背。
宋裕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了手背上的红痕,倒不是很在意这些。他这几日被政务推的忙昏了头,直到容妃来找他,他才反应过来这事儿是周翦做的。
他觉得有些微讶。
但微讶过后,又觉得一切都说得通。
他们后来都是手上沾满鲜血的人。
只是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而当年一直躲在暗处的少年,如今也终于走到了明处。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走剧情,没啥感情线。发现大家都很喜欢蒋周cp,后面如果不含他们的章节,我就单独标一下哈。省得大家浪费了钱,捂脸。
第33章 临别
“爹爹说, 过几日,你们就要去豫州了,虽然只是部署军备, 但我还是给你们准备了几块护心镜。他们的我都已经给他们了, 你的给你。”周芙转身去柜子那里,从里头拿出一块锦布包着铜镜来。
“我能帮你们的不多。”
“但宋裕, 你们安心地去豫州,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将护心镜递给宋裕, 周芙温柔地开口。
最初刚刚重生的时候, 她总想着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但后来,她渐渐承认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为力挽狂澜的那个人。
她不是宋裕。
不是周翦。
不是蒋厚,更不是崔邵。
但没有关系,她可以成为大梁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个,也许力量微薄,但只要不添乱,便是好的。
宋裕接过周芙给他准备的护心镜, 那东西捏在手里有些硌手, 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揶揄她。
“我瞧你柜子里还有一块,那是给谁的?”
“给蒋厚的。你吃醋了?”
她这话乍一听是问句,但其实是笃定的语气。前世的时候, 宋裕提到蒋厚时,也总是带着这样揶揄的笑意, 只是那时候, 他跟蒋厚向来习惯了在府里互相挖苦, 所以周芙也没有往吃醋这一方面想过。
但如今, 互相表明心意,周芙才明白,原来那些年里,他也是真真切切因为蒋厚而吃醋嫉妒过的。
“是啊。”
宋裕笑笑。
此次豫州之行,蒋厚本也是要去的。但周妘前两日时常犯恶心,大夫前来诊治,才发现她已然有孕了,如今已经是五个月的身子了。前些时候天尚冷,袄子穿得厚实再加上周妘也担心万一胡人再打过来,自己却因为有身子而不能随夫出征,所以这些日子同张臣民一起将这事儿瞒了个严严实实。
张臣民看似文弱,但是个儒将,更是个用兵高手,手腕不输陈恺之。陈恺之跟着周崇焕在永州喝了几年西北风,如今难得回京一趟,周崇焕私心里也不愿意亏了这位老部下,豫州之事本就是他自己要应下周翦的。所以想着既如此,就把女婿给带着,排兵布阵有他,总是有裨益的。
但府里头又不能没个看守的人,所以蒋莽就自告奋勇将蒋厚留了下来。
提起这事儿,周芙还有些遗憾,“其实蒋厚上一世也打了不少仗了,排兵这一方面未必比姐夫差,可惜了,爹爹和蒋叔叔都觉得蒋厚赢回十二郡只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但宋裕,虽然蒋厚在,但我会每日给你飞鸽传书的。”周芙仰脸瞧着他,一张姣好的面容写满了真诚。
“周芙,我吃醋。但蒋厚在,我能安心些。”
宋裕自嘲地开口。
蒋厚是谁?那是他多年视作宿仇的人,他不喜欢蒋厚,蒋厚也不喜欢他。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宋裕就觉得自己的心里能泛起淡淡的酸意。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蒋厚在,他是安心的。
正如前世,在托付周芙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想到的人就是蒋厚。
周芙听了宋裕这话,心里虽暖暖的,但也酸酸的。她知道面前这人虽杀伐果断,但也心思敏感。前世对蒋厚的睚眦必报是因为对她的喜欢,如今大度地肯让步也是喜欢。
但喜欢一个人,总是见不得他受委屈的。
周芙倒还是更愿意看到他对蒋厚睚眦必报的样子。
“下次若是你们两个再吵架,我一定帮着你。”周芙轻轻握住宋裕的手。
她的手总是冰冰凉凉,但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宋裕便觉着,这一路再长,他都是有人陪伴的。
“你说的。”宋裕轻笑。
“我说的。”
周芙信誓旦旦地保证。
……
周崇焕想要用豫州练兵,给周翦上一上作为储君的第一课。朝堂风云变化,大梁局势亦是如此,所以本来原定三日后走的,但担心有变故,第二日便出发了。
蒋莽夫妇没带蒋厚,但带了蒋锳走。练兵不是儿戏,蒋锳虽没正经上过战场,但毕竟是将门之后,她不娇气,也能做许多打下手的事情。所以蒋莽夫妇不管做什么都乐意带上这个闺女。
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那就是她要比膝下的其他孩子都讨人疼些,不管是待人处事,还是其他方面,都是如此。
“世子也去么?”
蒋锳翻身上马,跟着父亲母亲一起准备走时,远远瞧见一贯病弱的周征也上了马。他身子骨看起来比前几日要好些,但面色依旧是有些苍白的,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绣着青竹纹样的氅衣,头上的玉冠戴得一丝不苟,身板本就很正的人在捏紧了缰绳的那一刻竟是隐隐有几分淮南王年轻时候的样子。
“你这孩子,当初在宫宴上你不是同意退婚了么,如今盯着他瞧什么?”樊仙芝的两条吊梢眉扬起,她性子直,纵然跟儿女也不喜欢绕弯子。
“我只是问一问。”
“那你怎么不问别人,就问他呢?”樊仙芝顺着周征的方向瞧了一眼。
她看重周崇焕这个亲家公的人品,总觉得淮南王府的孩子总是不会差的。所以当初御前退婚的时候,她心里还有几分芥蒂。总觉得是周家那世子猪油蒙了心,眼睛长在天上,这才借着身体不好为由退了婚。
可如今真瞧见这位世子,打眼一看,着实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相貌和才气那都没的说。可病弱也实打实是能看出来的。
这再如何出众,年寿不永也没什么用。
所以樊仙芝又庆幸起来,“幸亏当初你退了这桩婚,你爹爹非说他好,但我瞧,一个病秧子能好到哪里去。我的闺女,才不要嫁这样短寿的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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