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头剧毒。
昨日刚巧老皇帝闹肚子没吃,将那糕点赏给了贵嫔,熟料一夜春宵之时,那贵嫔说七窍流血便七窍流血了。
她死得惨烈,死时呕出的血将明明晃晃的龙床溅了透。精致华贵的丝枕就那么垂在榻边,渗着汪汪的血。
美人薄命。
老皇帝也被吓得半死,当夜便命人将太子押到了诏狱,太子起初堵死了嘴死活不认投毒的事,但几番拷问后,还是最终认了。
这事儿其实若非魏王偶然提起,兔死狐悲般地说太子被秘密处死了,周芙还真是不知道。
宫里头的人口风都死。
那些一夜之间消弭的富贵和野心背后是暗藏汹涌,也是朝臣的推波助澜。
而很多大的事情发生前夜其实往往没有征兆,前世也好,这一世也罢,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导火线,一触即发后为粉饰太平又将一切掩盖在了一潭死水中。
太子死后,周翦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太子。
也是同年。
为昭告天下自己对如今这个新太子的欢喜,老皇帝还抽风送了周翦一块封地。
那封地在豫州。
背靠凉州,离边境极近。
这些年胡人打仗都从东边打过来,还没打过西北边,所以豫州的军备十分之弱,弱得好似一盘散沙。
豫州这封地的获得虽在周翦的意料之外,但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少年了,所以在得到豫州这块封地后,便上门来找了周崇焕。
“叔父助侄儿。”
周翦恭恭敬敬对周崇焕施了一礼。
周崇焕彼时正在室内摆弄他那棵迎客松的盆栽,这几日日头好,这盆栽搁窗棂边晒了三日,如今长势十分喜人。
“宋裕让你来的?他那么有本事,怎么不教你如何自己整顿封地?”
周崇焕背着手,言语间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弯着腰继续窥伺着这盆栽。
周翦道,“如今东宫事务烦恼,修桥补路,人命官司,还有动不动就有的灾荒,侄儿一个人忙不过来,好些事压在兄长头上。军备之事兄长说不如您钻得深,所以特地让侄儿来找您。”
周翦扬起脸,做了太子后,他比从前沉稳多了,但眼底的那片真诚之色却从未减弱过。
如今是太子。
将来便是一国之君。
周崇焕觉得让一个将来的一国之君尽快了解该如何整顿封地,布置兵力,也是一件有益而无害的事。
所以点头应了,“本王自然是肯帮忙的,但有条件,太子你得同本王前去。”
周翦略微忖了片刻。
倒不是他推诿,只是如今刚刚接手东宫就要同王叔离开京城,总觉得放不下手里头的政务。但周崇焕既然这么说了,他还是点头同意了。
可周崇焕还没说完,“除了你,宋裕也要同去。”
“太子,你除了宋裕以外并不是没有帮手,张阶,詹士高都是你的老师,你同他们讲,他们会帮你。”
周崇焕随手拈了拈花盆里的土。
他倒不是故意要难为周翦,只是觉着,除了那些琐碎的政务,这些年轻人总也该学些别的东西,他也想在有生之年,将自己会的,都交给他们。
“那行。”
“王叔,永安去么?”
周翦临走前,还是硬着头皮替宋裕问了一句。
“她不去。”
“我此次只带着蒋将军一家,还有她兄长去,她和她阿姐都留下来,留下来看着家里。”
周崇焕觉得自己喜欢宋裕是一回事。
但这个青年到底有没有半分在他面前作假的成分又是一回事,他觉得自己需要磨砺磨砺这个年轻人。
周翦吃不准周崇焕的心思,但听王叔既然这么说了,还是施了一礼,想着既然来了,那不如替眼下抽不开身的宋裕去看看周芙,可刚到了周芙的门口,便瞧见蒋厚和蒋锳两兄妹在舞剑,他那位素日端庄温柔的堂妹此刻正抚着掌坐在台阶上,乐得跟朵花儿似的。
周翦不禁替宋裕不平起来。
他气冲冲想要过去找周芙理论,但想想又罢了,还是决心先回去告她的黑状。
周芙坐在台阶上的那一会子根本就没注意到周翦,她的目光只落在蒋锳和蒋厚的身上。
少年人剑气凌厉,可腰身又甚是柔软,剑锋所到之处落了一地的海棠花瓣。
周芙瞧着他们俩舞剑,花瓣被剑风吹起,偶有那么一两瓣桃色落到这两兄妹的肩上,周芙只静静地赏着他们,就觉得,这真的是她人生中最好的岁月。
周芙托着下巴。
甫一抬头,便瞧见偏院里远远也有一人坐在外头赏景,周征身子好了大半,胸前的伤引发了旧疾本是受不得风的,可今日也不知怎的,就那么孤独冷僻地坐在外头。
周芙看他的时候,他的目光并未往这里瞧。
可周芙就是隐隐觉得,他一定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向这里投来过那么不动声色的一两瞥。
第32章 容妃(无蒋周,走事业线)
周翦从淮南王府乘轿回东宫之前, 起初还有些纠结该不该放下手里头东宫的事物,但坐在车轿内,静下心来很多事情突然就想通了。当了太子后, 政务他该管, 但军务,他更不能丢。
这乱世, 有治世的能臣托底固然是好的。
但自己如若也能够从周崇焕那里学到治军的本事,哪怕只是一点皮毛, 结果也比上一世好太多。
豫州之行, 自然是越快越好。
想到这里, 周翦的一颗心更加定了一些。他捏着拳从轿内走出去,脚刚沾地就瞧见自己的母妃容妃正立在宫门前等着他。容妃生周翦的时候也才不过十多岁的年纪, 再加上这些年一直圣眷正浓,打眼一瞧看着还很是年轻,头上戴了支石榴红的钗子,身上是团花的霞披,朱唇明艳,美得不可方物。
“母妃今儿怎么得闲来儿臣这里了?”周翦瞧见容妃后眼皮就是一跳, 果不其然, 向前走了不过两步,便挨了一个大耳刮子。
“啪”地一声,清脆响亮。
吓得宫人纷纷跪了下来。
周翦左颊一阵刺痛, 但这身上的痛终究比不得心里的痛。
“母妃有什么话还是进去说的好。”
容妃拨了拨手指甲,恨铁不成钢地瞧了一眼周翦, 嘲讽道, “你原来也要脸面。”
“无妨, 那便进去, 同我好好讲讲你这些日子做的龌龊事。”
说完这话后冷笑一声,向着殿内走去。
殿内还有些侍候的宫人在,周翦挥退了他们后对着容妃就跪了下来。容妃瞧着周翦这副乖顺的样子,心里直叹自己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口蜜腹剑,心如蛇蝎!”
“陛下疼你,瞧着你就觉得你是他这些年生养过的最好的儿子,结果你是怎么对他的?”
“他赐你封地,让你稳坐东宫,你要宋家那个获罪的,他也给了你。他待你不好么?可你呢?周翦,你可曾有一日视你的父亲为君父?”
容妃年幼时一直跟着哥哥相依为命,少年时便跟了老皇帝,老皇帝比她年长十多岁,这么多年在那寂寂深宫之中,他虽谈不上最爱她,但也着实教会了她许多。旁的妃子贵嫔都是为自己生孩子,只有容妃不一样。
她诞下周翦仅仅因为他是她深爱的那个人的骨血。
既如此,对这个儿子自然也没有太多的感情。
同样的,周翦也很难描述自己对容妃的感情,她是他的生母,生下他后虽没有给他为人父母该有的爱护,但因着生在帝王家,所以这些年他也算是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单论这一点,他还是很感激容妃的,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上一世,容妃在陈恺之被撤一事上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的。
“儿臣一直视父皇为父亲,但君父二字,父皇担不起。”周翦迎上容妃愠怒的美眸,直言开口。
“放肆!”
容妃怒而抬手,似乎还想再落一巴掌。但看着儿子无所畏惧的眼神,那扬起的手又最终垂了下去。
“翦儿,你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是你父皇的儿子,不是他周崇焕的养子啊。这些年,朝臣瞧不上你父皇,乡野间的樵夫渔民也都编了劳什子民谣去坏你父皇的声誉,如今,就连你也看不起他么?”
容妃声线发颤,“天下人都可以指责他,但周翦,你是他的儿子啊,是他的太子啊,你怎么可以站在淮南王那一边?”
如若是前世,周翦听了容妃这样的话,定然只会乖顺地应和她,但如今,他却再也不想做这样的儿子了。
“王叔为国为民,多年征伐。他的功勋,大梁看得到。儿臣从来不是站在某一个人的那一边,儿臣站的向来都是大局。”周翦平静出声。
容妃见周翦如此,便知道这孩子如今是翅膀硬了,白白辜负了他父皇对他的疼爱。
“你要把豫州封地的军事部署交给淮南王是么?”容妃也不再打感情牌,直言道,“周翦,你若是敢这样做,等你回京后,你父王一定第一个废了你,入主东宫不到三个月的太子,你不怕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么?”
容妃冷笑一声,缓缓向周翦走了两步,“母妃这一生最爱的是你的父皇,你是知道的,但母子一场,母妃也不愿与你为敌,周翦,你若是肯说服淮南王,让他用兵部侍郎之子徐琅为军师,那母妃仍旧当你是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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