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氏一族与江东王氏世代联姻, 联系紧密。江东王氏也是南方的百年大族, 夏家前几代凭借王氏庇佑才能在汴京城里扎根生存下去。王氏一族又是外戚, 官家两面为难,早些年只能把夏长史给提拔到朝中, 不曾想这些年他做事无法无天。”晏绥解释道。
这些不得见天日的脏事说也好查, 唯独女童案查得模糊不清。夏昌的嘴很严实, 府里上下都是硬骨头,打死许多,没一个说出实情的。
晏绥叉手道,“何时行动,都要听兆公的口信。若大父无他事,孙子这就告退了。”
晏老眼神一凝,“孙子是还有要事去处理么?你我好不容易见上一次,说罢国事,不妨坐下跟我这老头子说说家事。我听说,孙媳在娘家受了委屈,搬出去住了?”
晏绥说正是,“孙子急于告退也是为我新妇。新妇对娘家是掏心窝子好,只是不受娘家人待见,丈人丈母偏心小弟,总叫新妇受委屈。若是外人动她一根汗毛,孙子定会剥皮抽筋教训。只是丈人丈母碍在眼前,孙子不知如何处理这事了。”
想到临走前,崔沅绾那副神伤样子,晏绥心里就难受得紧。
“她搬到别院养伤,一去就是十几日。孙子不敢打扰她,可每日都在想她。今日实在按捺不住,想偷摸过去瞧瞧。”
这样酸掉牙的话也只敢在晏老面前说说,晏绥敛眸,一脸失落。
晏老听罢,乐呵呵地笑了几声。
“这日子是你俩过的,娘家不待见新妇,咱们家就多疼疼她。娘子家不容易,等她伤好回来时,你俩就搬去你那园子里住罢。”
晏绥点头,说正有此意。
“孙子过会儿去看她,若是伤还没养好,就再等几日。若伤好了个七八,孙子这就接她去园里住。以后日久天长,孙子会想法叫她开心。”晏绥低声说道。
晏老觉着他跟从前大不一样,“原先孙子性情偏激,最嗤情|爱。怎么一娶了新妇,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晏绥失笑,“与她分别的十几日,孙子每日都在想与她的过往。从前我做事只顾着自个儿喜乐,从不会顾及她的感受。这次把她接来,孙子已下定决心向她表明我的心。”想到娘娘在的时候也是与大父相互扶持,晏绥恻隐之心更显。
见他心思不再此处,晏老摆摆手,叫他退下。只是晏绥刚转身迈几步,晏老又出声叫定。
“钱庄里金银锭你随意拿去,把新家收拾收拾。孙媳是我一眼就相中的人,咱家不能亏待她。”
晏绥轻笑,点头说好。
刚坐到马车上,炔以便说有事要报。
“政事堂又不是缺我一人就不能过了?那一帮文官难道就是吃饭不做事么,这些事转给他们,叫他们握着裤腰带心里上上劲,别只知道往花楼行首怀里栽!”
晏绥最瞧不起的,是那些离了行首小姐,离了声色犬马就不能活的文人。所谓风花雪月不过是管不住下身的借口罢了。把讨好小娘子的心思用在国事上,新法早就畅通无碍了。
炔以腹诽,是谁绘了一桌的画像,搂在怀里歇息,是谁在家三句不离崔娘子。尚扎头在情|事里不可自拔的人,居然还有心调侃旁人。
炔以盖在面具下的声音有些沉闷,却多显杀伐之气,“我们这边的人都做好准备了。约莫在冬日,过年之前,就能将夏贼处置。”
“过年前放血显得晦气。这是我与她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要圆圆满满的。大局是定了下来,可局里一些旁枝末节还需再行商榷。待我将所有事都给官家说清,想必也熬到明年了。”
“那属下就把死士安排在年后,主子与崔娘子能过个好年。”
想到崔沅绾着新衣朝他浅笑的模样,晏绥心情大好。
“今日虽不是佳节,却是我与她见面的好日子。你不用跟着,去找她聚聚罢。叫几个闲来无事的汉子在后面跟着,若是搬家,他们得出力气。”
炔以暗喜,耳廓泛红,呆愣地说是。
*
到那庭院里去,需得驶过几条窄道。昨日刚下了雨,土道泥泞不堪。
车夫有些难为情,“大官人,前面的道实在难走,不如换一条宽敞的路走。”
晏绥正盘着菩提珠,见车辙一滞,想是出了事,忙掀开车帘看。
“接着走,我不在意。”说罢又靠在软垫,闭目养神,可脑里全是崔沅绾那副娇媚样,弄得他又是心热又是心疼。
这泥泞小道,她走得该有多艰难啊。当真是命苦的孩子。
晏绥心里下劲,回去后只要她听话,叫他做再惊骇世俗的事都行,只要她愿意,她开心。
越是往前走一步,晏绥心里越慌。心噗通噗通跳,原来他也会有毛头小子的一面。
红漆院门紧闭,晏绥下车,叩了三声。
院里靠门正嗑瓜子的养娘听了这动静,忙起身整理衣襟,满心戒备。
这处偏僻,娘子说不会有人来。养娘清了嗓子,大声问道:“院外是何人?”
晏绥觉着此事当真可笑。进自家院子难不成还需拿出名刺来禀报上去。
“才几日不见,你这养娘连我都不认得了?”
调侃的话却见养娘听得两股发颤,脸上的松肉恨不得逃到屋里避险。
这可咋办?娘子可没说姑爷来了怎么处置。
“你这灌水的脑子再多想一刻,我就要踹门进了。她在此静养,想必也不想听见这动静罢。”
对无关紧要的人,晏绥说话从不留情面。
想这胆小怕事的养娘也不敢惹他。养娘毫不犹豫地打开门,不止是晏绥一人进来,还有几个威猛的汉子走来。
“姑爷,这……”养娘想拦,看见汉子肌肉虬结,手又慢慢放了下来。
“放心罢,我可不是来找事的。我来看看她,要是人精气神恢复了,今日就要带着物件搬家去。”
优哉游哉的女使见他这帮人来了,被这阵势唬了住,都跪在廊边,不敢抬头。
女使自然不知崔沅绾是去了哥仨的院里玩乐,指路到内院,说娘子在院里歇息着。
晏绥的到来对秀云绵娘来说便是晴天霹雳,晏绥走遍内院各处,都没瞧见崔沅绾的身影,面色阴沉,负手而立。
“她去哪儿了?这庭院本不大,难不成她还能插翅飞走不成?”
秀云不肯把崔沅绾去哥仨那院的事说出来,跪在晏绥脚边,低头支支吾吾。
“娘子她……她……”
比支支吾吾的话更叫人难以接受的,是不知处传来的一阵爽朗开怀的笑声。
晏绥自然能听出来那是崔沅绾的声音。成婚几月,她从未在他面前这么肆意的笑过。
“她在哪儿?”晏绥问道。
其实不需女使多言,他能听出来笑声出自哪个方向。
女使颤颤巍巍,心里怕极了,却还不肯说出实话来。
朗朗笑声传来,透过东南角一墙隔断,不甚清晰地传过来。不仅仅是在笑,仔细听还有与人攀谈的声音。
“你真以为我找不到她么?”晏绥阴冷地低笑,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早不复来时的喜悦与期冀。
东南角是面假墙,被一小树挡在后面,不仔细看定发现不了其中玄机。
假墙后是一小院,与内院相邻,暗中相连。甚至不需院门,不需月洞门,直接迈脚就能走到,比他与崔沅绾的心离得还近。
正好有一六角镂空窗子,能看到院里光景。
本以为她在跟几位女使说闲话,他还能安慰安慰自个儿,莺雀也是要有一方小天地乐逍遥的。
可崔沅绾却是与三位脸生的小官人围着一方圆桌落坐。
她坐在主位,正对镂空窗子,身边是殷勤献笑的男郎。
男郎似说了什么天大的诨话,惹得她连连发笑,拍着桌子叫好。笑得捂着小肚,一声声唤着“哎呦”、“哎呦。”
晏绥视线一扫,穿得是他送来的衣裳,毕竟也只能如此。除此之外,脖里环着的,手腕坠着的,都是原先她从娘家带来的物件。
在看见男郎蓦地端起崔沅绾细嫩的手腕仔细观摩前,晏绥是想给这仨人留一条活路的,也想搪塞个理由,放崔沅绾一回。
崔沅绾没有半分挣扎之意,任由一男郎盯着她的掌心看。
那方言笑晏晏,他却遇见了如此侮辱人的事。
他还以为,崔沅绾的心早栓在了自个儿身上,纵使离得再远,她也时刻念他想他。
白布除去,面泛红意,笑弯了眼。这就是所谓的养伤,这就是所谓的散心。
找三位小官人来伺候她,过得无忧无虑。
真是可笑,他还想得要生要死,人家可没心没肺地活着。
晏绥心里恨意翻腾,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菩提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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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六十九:昏倒
日光洒在六郎头顶上, 整个人浸在光影下,如同下凡济世的神仙一般。崔沅绾来这院之前从不知六郎说话这般逗趣,俚语风闻讲得绘声绘色。
六郎说他会看手相, 掌心几条纹是生线死线。瞧崔沅绾面堂发青,心里定有忧愁之事。
这些话崔沅绾向来不信, 三教九流之事在她这里一律为无稽之谈。可鬼使神差地,她把手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