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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婿欺我 (松松挽就)


  对晏绥来说,这比死里逃生更叫人心悸,他怕得紧,也自责得深。幞头往一旁歪了几分,紫袍上滴上血珠,就连他一向珍爱的菩提珠都被溅上了血滴子,圆润锃亮的菩提浸血,愈显妖冶,像阴曹地府里出来的贡品。
  晏绥掏出一方汗巾,正好叫四处乱瞟的崔发给瞧了个清。
  天杀的,当真是个为了情爱不要命的轻狂竖子。崔发心里贬斥一句。那软绸玄色汗巾是官家所赏,绸缎不珍贵,贵的是官家赋予这方汗巾的权势。
  新法初行,官家庇佑新党,私下赏给兆相与晏绥两方汗巾。有此汗巾者,全国州郡畅行无阻。汗巾所在,即是皇意下达处。
  用的巧妙,纵使要皇亲国戚的命也不在话下。汗巾不沾血与灰尘,当放在匣盒儿里供着。而晏绥把汗巾垫在崔沅绾滴血的手下,功用自然会作废。
  崔发叹气,一面走过去把哭得不成样子的王氏拽起身来。
  “你这疯妇是觉着活够了么?”崔发咬牙切齿,又不敢大声吵骂,手指着王氏青紫一片的脸低吼。
  “要是你扎的是我,我还能留你条命。可你千万不该惹了那位罗刹鬼!谁不知他有多在乎二姐,你这是飞蛾扑火,菩萨都救不了你!”崔发看王氏,是哪哪不顺眼。
  怎的会把这个脸身不如张氏,脑子不带一分油水的人娶回家同床多年?当年真是被她所谓端庄模样给骗走了眼!
  只是再强势再狠戾的话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屋里几人,各有各的想法,谁都心乱如麻,谁都听不进去对方的话。
  大夫匆匆赶来,躺着的,站着的,一屋乱景不敢乱瞟一眼。走到帷幔前,刚把药箱卸下来,就被床边跪地的人威胁一句。
  “别碰她。”
  不带一丝感情,冰冰冷冷,跟死人一般。
  大夫身子止不住发颤,毕恭毕敬地把药箱奉上。那伤口雷声大雨点小,银针一挑,十灰散一抹,布条一系就能好。
  一道道物件恭敬摆在托盘上,大夫不敢打破这屋里的诡异气氛,手速比逃亡还快,动作比棉花还轻。
  想着不会挨骂,谁知又被晏绥给剐了一眼。
  “你这条狗命是不想要了么?”晏绥斥责道。
  大夫不明所以,却被他的眼神吓得跪倒在床边,给他磕着头。
  “请学士明示,奴没脑子,无意冒犯。”坐堂时,大夫怡然自得,不必拘谨。可一进这府邸大宅,稍不留意,人头落地,连死因都不知道。
  晏绥动作仔细,半晌才把那银针抽了出来。一腔怒意难以遏制,银针被他掰成几段,随意掷到地上。
  “你就拿个剪刀与布条过来了?病人伤至筋骨,你竟疏忽至此么?”
  原来是护妻心切。大夫松口气,奉上十灰散,“学士,这是我徐家特有的十灰散,包治百病,一用就见效。给小娘子抹上,手也不会留疤。”
  徐家世代为御医,徐大夫在宫里待了二十年,在官家面前求了无数次,才能出来见见世面。传家宝便是这瓶十灰散,比军中的金疮药还好用。
  见晏绥犹豫踌躇,崔沅绾轻声安慰道:“我没事的。”
  晏绥垂下眼,娇嫩的皮肤被银器划开一道长口子,伤口血流尽后,里面塞的都是脓水与腐肉。他也算个半路大夫,伤口严重不严重,他自然清楚。
  “怎么会没事呢?处理不好,是要留疤的。”晏绥拿起长镊子,把脓水都挤出来,一面拿干净的汗巾擦拭着,手忙脚乱,恨不能三头六臂。
  尽管动作放得轻,可崔沅绾仍不自主地想往后躲。
  崔沅绾坐在床榻上,低眉敛眸,心里一番感慨。不过是个拙劣不堪的幌子,就能叫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失去理智么?
  “若是留疤……会嫌弃么?”声音太浅,如鹅毛一般,落在晏绥心窝上,留下一阵阵痒意。
  晏绥没听清,“你说什么?”
  他在包扎伤口,自然没法离崔沅绾更近些。
  不碍事,崔沅绾大眼一扫,爹娘正低声吵着架,无暇顾及这方光景。
  崔沅绾不安分的左手顺着晏绥摆在床榻上的宽大衣袖攀爬,直到勾住他的小指,晶莹的指甲在他掌心里肆意摩挲。
  晏绥身子一僵,不知作何反应。二人之间不必挑明的暗示都用在了那档子事上。崔沅绾偏爱他情至巅峰却不得释放的模样,故而总是束缚着他,一轮轮地施行回精术,直到他开口求饶。
  崔沅绾是个独|裁|者,只顾自个儿爽利快活。见晏绥熬得眼尾泛红,才舍得放过她。就像驯狗一样,就像现在一样,勾着他的小指,在他掌心画圈。
  他这副身子臣服于蛮横无理的独|裁|者,无时无刻。
  就像现在,崔沅绾的手一伸过去,他就被安抚下来。所有的气恼无助,所有的愤恨不满,都化做一句真情流露的话来。
  “不碍事的。我也用匕首在掌心划一道口子,我陪你一起。”他往伤口处轻轻吹气,如奉珍宝。
  他说到做到,眼见就要把药箱里摆着的匕首掀出来,崔沅绾赶忙制止。
  “剩下的事叫大夫来罢。伤口要缝合的,只用十灰散可好不了。”崔沅绾说道。
  不过是缝合裂开的皮肉而已,比这疼百倍的事都经历过,没什么可惧怕的。
  晏绥自然不愿让出这位置,只是他的脊背挺得再直,他说的话再冷淡决绝,都化成了一滩春水,与她的骨交融,至死方休。
  崔沅绾只看他一眼,他的原则便顷刻崩裂瓦解。他的脖颈不仅有崔沅绾纵情留下的吻痕,更有一道看不见的锁链。锁链扣着喉咙,愈来愈紧。
  他的身来去自如,可他的心早被拴紧了来。他不得不低头。
  可这般模样又不完全是他。
  “渝柳儿,你靠近些。”晏绥仰头说道,语气虔诚。
  熟悉的体香萦绕在他身旁,他抚着怀中人的身子,手一路向上,最终停到她的后脖处。
  崔沅绾略微干燥的嘴唇无意点过他脖颈动脉,乖巧听话,不做抵抗。
  晏绥低声哄着她,手掌向内收拢,食指微微用力,往穴位上一压,崔沅绾便晕倒在他身上。
  “我抱着她,你来缝合。”晏绥长臂一挥,崔沅绾便瘫在他怀里,发丝垂落身侧,正好挡住那张苍白的脸。
  独|裁|者与臣服于她的狼狗,看起来爱入骨髓,彼此间却都设着防范。
  纵使崔沅绾晕倒过去,可晏绥还是用手盖着她的眼,身上的冷清气息包围着怀中人,就如傀儡一般,掀不起风浪。
  到底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大夫一眼便瞧出崔沅绾的脚踝也肿了起来。
  “敷药。”晏绥言简意赅,死死盯着缝合处。
  大夫鬓边发丝被汗打湿,第一次觉着治病拿药要比上刑还难受。
  崔发与王氏一番争执,再转头就看见床榻上诡异又温情的一幕。
  王氏纵使有一百个胆,经此一事,也不敢抬头与晏绥说话,只是拽着崔发的衣襟,躲在他身后,低声问了句:“二姐不是病刚好么,怎的一来府里就晕倒了过去?”
  “因为我给她熬的药里有一味枯菊花。”晏绥淡然说道。
  “苦核杏克枯菊花,气息相冲,会把人给毒晕过去,唯有菩提子可解这毒。”
  晏绥不敢想,若他晚来半刻,崔沅绾便会昏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岳母不是想知道慕哥儿的毒从何而来么?”晏绥说道,“不如去问问你的陪嫁,翟养娘。问问她,为何要在你身上下毒,为何要在慕哥儿身上下毒?”
  所谓娘家,不过是一个貌合神离的虎狼窝而已。蛆虫爬行,噬骨吸髓。活人走在死局里,无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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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五十七:脚链
  缝合皮肉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当年晏绥跟着兆相去老君山拜见道士, 孤身入狼窝,他的掌心也被咬裂了来。冰天雪地,找不到什么止血的药草, 只撑着走到村里,朝老媪借了根火烧过的针, 一针一线地把肉给缝合了起来。
  眼下给崔沅绾敷的是疗效最好的药草,熏的是最清淡的香。大夫自然能瞧出这伤不深,缝两针就能好。可晏绥偏偏如临大敌一般, 盯着那处不能再小的伤处,目不转睛。
  他方才掐得狠, 没有一个时辰,崔沅绾是醒不过来的。与其在崔府里停留,不如回晏府去。
  不, 晏府也配不上她。晏绥敛眸, 蓦地想到京郊百亩良园。早先与崔沅绾说过,婚后便搬出去住。那时被事拦住了脚, 崔沅绾也一再找借口推辞,这事便搁置下来。
  大夫疗伤动作快, 收拾好药箱后,见地上女大夫那般惨状, 求情的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本来是想留她一条命的, 你要是再往后推延些, 兴许她就不喘气了。”晏绥将崔沅绾紧紧抱在怀中, 仔细把她的手包扎好,满是怜惜。
  大夫忙磕头说是, 忍着恶心给那女大夫掰正手腕, 拿出寻常药膏给她抹着。
  晏绥抬眸望去, 崔发与王氏竟像没事人一般,静静站在原地。他们的女儿差点丢掉半条命,为了一个不成器的胞弟,为了一个偏心的娘,懦弱的爹。
  晏绥抱着崔沅绾起身,快走到屋外时被崔发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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