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容若哼笑道,“头一回听说见自己的阿玛还得用银子疏通的。”
这样愤世嫉俗的笑容令若馨觉得无比熟悉,曾几何时,阿玛也这样哼笑:“营里的领军十个有九个是贪敛的,阿玛若辞了军职,恐怕营里就乱了套了。”等若馨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容若正用狐疑的眼神凝视她,仿佛在质问:“真有这样的说辞吗?”
“是,额娘嘱咐过,军营里不容许女子闯入,若是没有银子疏通,他们是不会请阿玛出来见我们的。”若馨说道。
容若不多言,只道:“走吧。”
姐妹两随容若去了镶黄旗军营,三人在军营外徘徊了许久,这时才发觉找寻阿玛并没有如若馨想象中那般简单。好不容易熬到了操练的时候,远远地望着自己的阿玛从自己眼前经过,若馨好几次想要冲入军营,都被容若拦下了。
“你进不去的,你这样进去会被他们抓走的。”容若紧紧拽着若馨的手臂。
若馨眼眸含泪,低头扯着裙摆道:“可我想见阿玛,额娘病得厉害,我要带阿玛回家去见额娘,可是……”
容若问:“你额娘当真病得很厉害吗?”
“是,大夫说额娘就只有这几日了,我想圆了额娘的心愿,她只是想在临走前见见阿玛。”说着,若馨抬手抹了抹即将下滑的眼泪。
容若默了默,然后说:“其实我额娘也在病中。”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看她?”
“她不需要我,她有阿玛陪,她只要阿玛就够了。”容若定定地看着军营内缓缓移动的士兵,狠心地咬了咬牙。
若馨未再多说,牵着穆敏的手,站起身说:“我们走吧,我们见不到阿玛的。”又对容若弯了弯身,“今日谢大哥哥相助。”
容若跟着站起来,立在她们身后,并未挪步。她们走了一会儿,容若才追上来,说道:“你们跟我走!”
“去哪儿?”若馨问。
“我带你们去别处先安顿下来,找你们阿玛的事我会尽力的。”
“大哥哥为什么要帮我们?”若馨问得很天真。
容若淡笑开去,说道:“帮人何须要理由,就当是我不想回家吧,随我走吧。”暗问自己,其实连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愿意帮她也许是因为怜悯罢。
若馨怔了怔,轻“哦”一声,牵着穆敏反跟在容若后边。“大哥哥,大哥哥你等等我。”容若走得快,若馨牵着穆敏愈加跟不上他的步伐。
容若放慢了步子,回头浅笑道:“你叫我大哥哥,你多大了?”
“我八岁了,这是家妹。”若馨牵着穆敏上前,笑着问道,“我们能唤你大哥哥吗?”
容若不置可否,自顾自向前,边走边说:“你和她来了京城,你额娘病重,那谁来照顾她?”
“阿玛每年都托人将年奉捎回家,我出门前请了位阿婆,暂且托她照顾额娘几日。”若馨搓揉着手指,又说,“只是我没能见到阿玛,额娘还等着阿玛呢。”
容若并未接话,只是一味地往前,心里盘算着什么,却又犹豫着什么。矛盾交加之后,已然有了主意。
“姐姐,我想回家。”穆敏扯了扯若馨的衣角,瞪着眼睛道,“我想额娘了,我要回家看额娘,我不想住在这里,好吗?”
穆敏从未见过自己的阿玛,也不清楚若馨此番出来的意图,只一味地想要回到自己的额娘身边。若馨环顾着四周,周围空荡荡的,虽不富丽,却也雅致宽敞。
“这里原是我家的主宅,后来我阿玛将宅子给了我,这里很少有人会来,你们放心在这里住。至于找你阿玛的事,我会想办法帮你的。”容若派了一个小丫鬟给若馨,说,“你妹妹年纪还小,不方便跟着你四处奔波,这些日子就由颜儿来照顾她吧。”
若馨颔首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问过我了。”容若有些轻蔑的笑笑,问道,“难道在你们眼里,帮人都需要原因的吗?礼尚往来,知恩图报,你认为我帮你就是图这些,是吗?”
若馨忙摇手,连连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这意思。”
“呵呵,就算有这意思又如何,这世上的人都是如此,受人恩惠当千年,朝堂之中今日你帮我,明日我就必定得帮你,这样帮来帮去却没有真正的朋友。”容若滔滔不绝,带着几分愤世嫉俗。
他说的话和自己阿玛口中所传的一模一样,原来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这般愤世嫉俗,这般厌恶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若馨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如果可以,我宁愿阿玛同我们回去。阿玛种田,额娘织机,闲里得安逸,这样的日子多好。”
“是啊,像五柳先生那样闲云野鹤的日子多好。”容若看了看她,说道,“原来这世上喜欢”采菊东篱“的人不只我一个。”
若馨巧笑几声:“也不会只有我们两个的。”
银铃般的笑声感染了容若,他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原来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人都贪恋富贵的,或许正如若馨所说,也不会只有他们两个的。只是志同者寡,道合者孤罢了。
第二章 花朝月夕
纳兰明珠陪着纳兰福晋立在大门口,望眼欲穿,直到天色暗下来,仍是不见容若的踪影。纳兰福晋深拧秀眉,焦急道:“老爷,这么晚了,性德在外面会出事的。”
“再等等,他没地儿去,会回来的。”纳兰明珠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已急得翻江倒海。
纳兰福晋抬眼看着纳兰明珠,哀求道:“老爷,倘若性德回来了,你千万别再责罚他,我会说服他明日随你进宫的。”
“哼,假使我今日再娇惯他,日后他就愈加不知规矩了,这次是离家出走,下次指不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来。”纳兰明珠铁着一张脸,唯有那双眼睛直直地望着门外。
纳兰福晋微点头,说道:“这次我听老爷的,不过教训一下便是了,千万别伤了性德。”
纳兰明珠拢了拢她的肩膀,柔声道:“浔慧,你不必操心这些了,性德是咱们的孩子,我岂会不疼他。只是性德性子桀骜,我让他入宫做皇上的伴读也只是为了收收他的性子。”
“浔慧明白。”纳兰福晋靠在纳兰明珠肩头,静静地等着容若回来。
纳兰福晋等了近一个时辰,依然未见容若回来。碍于身子尚未痊愈,实在支持不住,便闭着眼睡去了。
容若回府的时候已近深夜,他见书房内亮着灯,便轻轻叩响了书房的门板。纳兰明珠扬了扬嘴角,一跃而起,才刚迈步道房门前,又往回坐了下来。一口气吹灭了书房的蜡烛,淡淡道:“你回房吧,阿玛今日乏了。”
好半响都无人应声,纳兰明珠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开门,忽闻容若说道:“儿子愿意入宫,可儿子求阿玛答应一件事。”
纳兰明珠隔着房门说道:“你且说来。”
“儿子想入镶黄旗军营,只需要一个时辰,求阿玛答应。倘若阿玛能够答应,儿子明日就随阿玛入宫。”话出口后,容若才后悔,可后悔的同时容若有人暗问自己,为何偏偏对若馨的事如此上心。也许是心存怜悯吧,容若如是想着。
纳兰明珠问:“为何要去镶黄旗军营?”
容若迟疑了一瞬,说道:“容儿子日后再细禀阿玛,只求阿玛能够答应。”
房内又亮起了灯烛,纳兰明珠拉开房门,牢牢地盯着容若,一字一顿道:“此话可当真。”
“是,只要阿玛答应,儿子一定随阿玛入宫。”
“行!”纳兰明珠解下腰间的令牌,说道,“阿玛虽任职兵部,但并非所有的军营皆可随意出入,你且试一试吧。”
容若欣喜道:“儿子谢过阿玛。”
“不过,日后你必须如实相告为何要入军营。”
“儿子遵命。”容若接过纳兰明珠手里的令牌,趁着他转回书房后又悄悄出了纳兰府。
容若借着月光细看了手里的令牌,而后说道:“你出来吧。”
若馨从石狮子后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容若手里的令牌,心下了然,感激道:“谢大哥哥。”
“我明日有要事要随阿玛去,不能陪你去军营,你化身男装,带着这枚令牌前去。倘若他们不让你入内,你就说你是纳兰家的大公子。”容若说道。
若馨问:“哪个纳兰家?”
“兵部尚书纳兰明珠家的大公子,纳兰性德。”容若有些不大耐烦,“你这样称就是了,言多必失,要是他们仍然不准,你先回宅子去。”
“嗯,我明白了。”若馨再次屈了屈膝,略带顽皮道,“总之先谢过大哥哥了,这样不伦不类的行礼,请大哥哥先受了吧。”
容若忍不住笑了几声,若馨表情一滞,羞羞答答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哥哥笑,其实大哥哥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是吗?”容若立即敛了笑,淡淡道,“我派人送你回宅子吧,夜路不好走。”
若馨带着令牌,由小司护送着回了宅子。容若在府门外独立着,抬头仰望天边的月色,轻吟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杨柳池塘淡淡风,已经许久看到这样洒脱无羁的月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