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之后,邢夫子却再也没有当堂提问过她的课业。
她觉得这位夫子对自己是失望的,而今的这点褒奖,实在是叫她又能够飘飘然起来了。
“不过还是有多处需要注意。”邢夫子先扬后抑的手法百用不厌,道,“策论这一块,你的手法太过稚嫩,长进也太慢,引经据典,远远不够……”
正是散学的间隙,程昭昭觉得自己越听越困,本就上了一天的学,脑袋极需要放松,又被夫子拉着谈天说地,委实难受。
她稀里糊涂地听着,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冷不防打了个激灵。
“你这些不会的地方,我都为你寻了个人来,日后有他教你,你的策略必定突飞猛进。”他道,“清台,过来吧。”
散学后的课堂大家都做鸟兽状散尽,该用饭的用饭,该溜达的溜达,付清台的脚步声在此刻格外清晰。
她慢慢回头,又是那张她几日不见的冷峻脸庞。
“往后有些事宜,便叫清台教你吧,这样提升更快些,升往明晖堂,也更指日可待些。”
程昭昭狐疑,这夫子缘何知晓她想要升往明晖堂?
“清台你都熟悉了吧?听说你们原是一个地方来的,那便叫他教你,正好你们老乡见老乡,也更有话说些。”
邢夫子的话不容人斥驳,她还没做好应对的打算,他便走了,徒留她同付清台,两两相望。
“你为何要答应夫子如此要求?”她不满地叉着手臂,摆明了不是很想见他。
“昭昭。”
付清台想了好几日。
他从不是话多的人,但是程昭昭忽冷忽热,忽近忽远的态度实在叫他捉摸不透。
前几日夜里,明明吃着他做的饭菜还是高兴的,转日见他却又同陌路人一般,他当真不解。
“为何又要躲着我?”他敞开门问。
“我哪里躲着你了?”她古怪地嗔他一眼,“咱们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付师兄,老师叫你教我课业,可不是叫你来与我问东问西的。”
“不问东问西。”付清台一本正经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何又要躲着我?”
什么叫又?
程昭昭心虚。
难不成前头几次心理斗争也都叫他看出来了?
“付师兄,我没有又躲着你。”她板正了脸道,“只是最近我自己反思了下,觉得前段时日我有些地方太逾矩了,男女授受不亲,所以近来收敛了许多,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并非故意相避。”
她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这榆木脑袋怎么也该明白了,这是给两人以台阶下的最好方式。
可是付清台偏偏又要钻牛角尖:“你哪里逾矩了,我怎么不知道?”
“……”程昭昭无法,“你迟钝些,我不怪你。”
这大抵是程昭昭头一次与他这般没大没小的玩笑,牙尖嘴利之下是藏不住的娇憨。
付清台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觉得心下渐渐舒畅开来。
他看着程昭昭,将袖中的一封信掏出来,给她看。
是他叫沈愿写给鲁国公三小姐的回信。
信中言,她程昭昭虽然到苍南山已久,但向来专心念书,尚未见过付清台一面,更别提什么娇蛮算账,都是子虚乌有之事。
程昭昭见了,脸色终于好看一点,但是又问:“鲁国公府的小姐,会不会以为我这是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你们写的?”
付清台轻笑:“不会。”
“所以昭昭,日后我们可以和睦相处了吗?”
“不成。”程昭昭闻言,又转瞬变脸,“我都说过了男女授受不亲,邢夫子不懂事,难道你也跟着他不懂事嘛!我要念书自有表弟教,不必你操劳。”
“表弟不是外男?”
“表弟策论比我高明?”
“表弟是老师亲点给你的人选?”
付清台一问三连,问懵了程昭昭。
这人何时如此话多?还如此自恋?
她皱着眉头道:“老师缘何会知道我要上明晖堂?是不是你报的信?”
付清台没有回答此问题,而是道:“今早韩瑜睡梦中喊了你的名字,叫邢夫子听见了,邢夫子这才开始注意到你。”
一提韩瑜,程昭昭脸上便火辣辣的。
她拍了拍脸颊:“行了,你别说了,我要做功课了,既然你在,就正好帮我瞧瞧吧。”
反正是夫子指派给她的人,不用白不用。
付清台很是配合。
他没有告诉程昭昭的是,韩瑜之事只是个导火索,邢夫子知晓她要去明晖堂之事,的确是他告知的。
前有表弟,后有韩瑜,程昭昭又总是对他忽冷忽热,没心没肺。
如沈愿所说,他既要留下来,便要做留下来该做的事。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不论是后山淋雨那回,还是七夕下山那回,他都能察觉到,她是喜欢人温柔待她的。
只不过她兴许只是喜欢有人做这些举动,对在身边的人是谁,毫无所谓。
他不想成为谁都能替代的人,他想做程昭昭身边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一次两次不够,便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他日复一日地对她好,他不信她什么都看不到。
他拿出从前初学策论时写的几篇文章,递给程昭昭,在她不明就里的目光下,主动对她讲解起来。
起初程昭昭是真不愿意听。
一是好容易散学,她是打算做完功课便去用饭的,这还要学策论,也太浪费时间了;
二是身边坐着的是付清台,是她暗生了情愫却又不敢宣之于口的人,她是当真一点都静不下心来。
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在京中即将败坏彻底的名声,她就觉得这一时之努力也不是不能忍。
她就这样撑到了日暮西下,听付清台为她讲解完了初级策论该掌握的文章布局及结构。
收起笔墨的时候,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声。
付清台听见,言不露笑,平静似什么都没发生。
“晚饭想吃什么?”
程昭昭也不客气,“糖醋排骨。”
他想了想,“不知厨房还有没有排骨。”
“没有就糖醋肉,糖醋鱼,我都可以的。”
一动脑,当真就是饿得快。
他终于轻笑:“好。”
程昭昭心下霎时敞亮不少。
多日隐忍,居然就被他这么浅浅一笑给弄破功了。
她惊艳过后,便又有些复杂难当。
她当真就是如此肤浅又没有出息的一个人,一万次警告自己不要再想他,一见到他,却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看他起身挺拔的背影,她只觉自己眼泪要从嘴角流下来了。
“昭昭?”付清台起身后回头看她,见她还盘腿坐在原地,俯身想去拉她一把。
只是刹那间,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吹灭了本就不够明亮的烛光。
程昭昭在黑暗中吓了一跳,只顾着先抱住付清台一只大腿,再去寻他的手。
她的手毫无意识地顺着大腿往上爬,想要顺藤摸瓜找到他的手。
骤然面临黑暗的人毫无章法,脑袋还有些混乱,等她顺藤摸瓜摁住付清台腹上紧绷的肌肉时,她的手便停住了。
初秋,大家穿的都还不是很多。
每一块肌肉的纹理都清晰可摸,哦不,清晰可探。
她只是好奇,并非色中饿鬼。
咕咚。
黑暗中有一声很清晰的口水吞咽。
付清台:“……”
程昭昭:“……”
山月蹲在外头,见里头黑了烛光,喊着程昭昭的称谓想要进来寻人,却被她慌慌张张不加掩饰的声音拦住——
“山月,不准,不准进来!”
山月立马听话驻足。
她记得里头只有她家小姐同付世子,有付世子在,她家小姐应当是没事的。
没事……
没事的……
虽然的确没什么事,但程昭昭总觉自己是干了坏事被当场抓包的怀春少女。
她砸吧两下,结结巴巴道:“是你,是你太烫了,叫我惊讶。”
“嗯……”
付清台在她头顶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似乎一瞬变得有些沙哑。
程昭昭来不及细想,又道:“那你,那你扶我起来吧,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直,直接出去就好了。”
这里到门口,摸黑也没几步路。
付清台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但是……
“昭昭,先松手。”
他感受着那两只软弱无骨且越来越不安分的小手,满脸写满了无奈。
程昭昭:“……”
作者有话说: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出自《□□教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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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程昭昭今世虽还是未经人事的少女, 但也不是真什么都不懂的懵懂无知之辈。
恰恰相反,因着有几个肆无忌惮的小姐妹的缘故,于某些事情上, 她很是懂得一二……
付清台的身材在男儿中,定是极为出彩的。
想不到他外表看来那般清瘦俊逸, 私底下却是如此的孔武有力, 张弛有度,虽然她没有摸太久,但是那手感,着实是好。
出了学堂后, 她的脸就红的不像话,一路加快了脚步往女舍回去,头上的流苏摇摇晃晃,昭示着她的激动与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