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无论春夏秋冬,无论谁来谁走,只要你扭头,我就在你身后,你我自此以后,便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陆小渔轻咬嘴唇抽咽了一下,缓缓闭上酸疼发涩的眼睛,脸埋沈沉醉怀里,紧紧的抱住她。
陆小渔像是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低低的,带着哽咽鼻音,喊她,“阿醉。”
两个没了大人都未成家的孩子,一夜之间成了全村最可怜的人。
都是重孝,守孝三年,这段日子两人该有多难过可想而知。
村里凡是能来帮忙的人全都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搭把手,男人们围着陆小渔轮流柔声安慰他,沈沉醉作为一个女人,承担起家里的责任,披麻戴孝的忙前忙后。
陆小渔眼神空洞麻木的跪在棺材前面,只知道很多人围在他身边,耳边的声音嗡嗡不停,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只有沈沉醉端着一碗水过来的时候,陆小渔木讷的眼睛才微微转动,动作迟缓的扬头看她,依赖的抬手攥着她身上斩衰的一角,发干苍白的嘴唇微微抿着,黝黑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
“喝点水吧。”他哭了一天,滴水未沾,沈沉醉忙了一天,滴米未进,这时候好不容易有点空闲,就赶紧给他端来一杯淡盐水。
沈沉醉单膝蹲下来,陆小渔伸长脖子,垂眸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水,先润润唇,才伸手把水端过,喝了大半碗。
“你也喝点吧。”陆小渔声音沙哑,低低的,抬手把碗又递还给她,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沈沉醉动作自然的接过碗,就着同一个碗口,仰头抬手把剩下的小半碗盐水喝完。
沈沉醉抬手,掌心贴在陆小渔的额头上,见他身上温度还算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就怕他伤心过度又不肯吃饭会发烧。
村里的男人多半都围在陆小渔身边,此时看到两人恍若无人的亲密举动,彼此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惊诧复杂。
有好事的男子看不惯,刚想出声说两人间的举止不合规矩,就被身边的人眼疾手快的拉了一把。
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彼此是什么性子也都有所了解,就知道他要多嘴,这才防了一下。
不管两个孩子举止有多过分亲昵,有什么话也不适合现在说。人家亲爹就在你面前躺着还没入土呢,你就这么出声替他教育孩子合适吗?
那男人看了眼棺材,这才讪讪的又退了回去,嘴巴嘟囔起来,嘀咕道:“这像个什么话。”
陆小渔背对着这几人,看不到他们的动作,沈沉醉抬手摸他额头的时候,他还下意识的闭了下眼睛,小声说道:“没生病。”
沈沉醉倒是瞥见了几人的举止跟表情,全当做没看见一样,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等有人喊她的时候,这才端起碗站起来走过去。
以前她还有所顾忌,是怕张氏不好做人,是觉得自己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举动不合规矩礼数。
可现在,看着身着粗麻斩衰的陆小渔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眼皮红肿,眼里没有半分平日里的神采,沈沉醉就觉得他人的看法与自己何关?
什么礼义廉耻伦理纲常,她在这世上孑然一身,如今只剩陆小渔一人,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天下之大,大不过眼前这人,伦理之重,重不过他眼里的泪。
这几个男人压下心里种种想法,毕竟平日里跟陆小渔关系不甚亲近,有什么话也不好跟他明说。
几人对视一眼,决定事后找林叔说道说道,让他提醒一下这对继兄妹。他们觉得自己可操碎了心,一整天下来,光想这事跟人闲聊就累的不轻。
晚上陆小渔守灵,沈沉醉知道劝他没用,就把屋里的棉被抱出来,整条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在他身上,自己找来蒲团,同他一起跪下。
陆小渔一整天精神都有些呆滞,眼泪时常在不知道的情况就流了满脸。他带着泪的余光看了眼跪在身旁的沈沉醉,还没忘哑声关心她,“阿醉,你去睡。”
他看着面前的棺材,眼泪又落下来,“爹爹就在这儿,我守着就行,你放心,我不怕。”
沈沉醉侧身抬手擦掉陆小渔脸上的泪,柔声道:“你在这儿,我也不怕。”
之前拉陆小渔的手都得避着张氏,如今终于能正大光明的当着他的面跟陆小渔亲近了。
陆小渔撑到后半夜,实在有些撑不住。
沈沉醉抬手扶着陆小渔的脑袋,让他歪靠在自己肩膀上,垂眸看着他沾上泪困到不停扑扇的长睫,柔声说道:“小睡一会儿,指不定梦里能见到张叔呢。”
听她这么说,陆小渔才半信半疑的闭上眼睛,把头歪靠在她肩膀上。
等陆小渔睡熟之后,沈沉醉才伸手揽过陆小渔的肩膀,动作轻缓的让他斜躺下来枕着自己的腿上睡。
陆小渔眼睛都哭肿了,眼底一片青紫色,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没有安全感的蜷缩着睡,手里还攥着她的衣角。
沈沉醉眉眼温柔,没忍住伸手撩开他额前的碎发,低头闭上眼睛在他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一口。
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他的眼睑,眼底难掩心疼之色。
如今既然敢当着张氏的面轻薄于他,那这辈子她就没打算不负责任。
出殡那天,众人抬着棺材下葬,沈沉醉和陆小渔身着粗麻斩衰跟在旁边护送。
张氏并非葬在沈母旁边,而是抬回老家跟陆小渔母亲埋在一起。
村里人对这事虽然颇有异议,但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们也管不着,更何况沈沉醉都没开口说话,她们做什么出头惹人嫌。
陆小渔一路上情绪都还算平静,直到张氏的棺材被抬起来放在坑里准备入土的时候,他突然往前跑,用力推开一个拿铲埋土的女人,跑进坑里,一把抱住棺材盖,哭道:“不要埋我爹。”
他用手跟小臂把棺材上的土擦干净,死活不肯让人再盖土。
沈沉醉第一时间跟过来,跳进坑里伸手要拉他。陆小渔抬头看她,泪眼婆娑,软着声音喊,“阿醉,不埋我爹好不好?”
沈沉醉的心霎时软了,看了眼陆小渔,他不舍得趴在棺材上轻轻抚摸,脸贴在棺木上。
沈沉醉皱皱眉,朝旁边站着的众人说道:“再给他们父子一点时间,让小渔跟他爹好好告别。”
有沈沉醉在前面站着,众人也不敢去拉陆小渔,也不好说他会耽误张氏的入土时辰,只能妥协,讪讪说道:“那就等会儿吧。”
沈沉醉转身柔声跟陆小渔说,“有什么话,你就跟张叔说吧,你娘也在旁边,都听着呢。”
陆小渔哭的泣不成声,对着棺材含含糊糊说的话莫说别人听不清楚,就连离他最近的沈沉醉都没听见多少。
陆小渔眼里泪水打转,抬手在棺材上不舍的摸了又摸,最后这才下定决心慢慢直起身子。
沈沉醉要扶他上去,但陆小渔刚才跑的急,掉坑里的时候崴了下脚。
沈沉醉没有任何犹豫,低头弯腰手臂穿过陆小渔的腿弯,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陆小渔伸手搂着沈沉醉的肩膀,小声的说了句,“谢谢阿醉。”
若是没有沈沉醉,那些人怕是会不由分说的把他拉上来,哪里容得下他这么胡闹。
土一点点埋上,张氏面容平静的躺在棺材里,将与自己的妻主长眠于地下。
张氏苦心算计半生,也没能给自己跟儿子找到一个有力的倚靠,但好在,最后无论如何,小渔身边还有个沉醉守着。
陆小渔要回去的时候,有同村的男子想伸手扶着他走。沈沉醉忙完后走过来,撩起斩衰蹲在陆小渔面前。
陆小渔的脚刚才就是扭了一下,如今已经不太疼了,但他还是弯腰趴在沈沉醉背上,像个孩子似得,搂住沈沉醉的脖子,脸贴在她背上,小声说,“阿醉背我回去。”
沈沉醉附和的点头,“嗯,我背他回去。路太远,走着太累,还是我背他回去吧,免得脚伤更重。”
瞧着沈沉醉稳稳的背着陆小渔慢慢走远,同村男子不由睁眼咋舌。
莫说整个沈家村,就是整个县里,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继妹能有沈沉醉这么疼哥哥的。
长见识了,继兄妹之间不但没有半分间隙,还能处的这么好的,真是头一次见。
这里头,怕是有猫腻。
第40章 就我能看见
林叔跟林婶这对夫妻俩,在村里是热心肠,为人和善,平时经常有闲在家里的男子来他这儿聊天说话,拿着鞋帮子晒太阳纳鞋底。
男子们聚在一起,聊的都是家长里短左邻右舍的事情。村里每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前几日刚去世的张氏了。
提到张氏,大家都是一声叹息,感叹这男人命苦。妻主死的早,自己把儿子好不容易拉扯长大,却在村里碰着个无赖。
后来眼瞎嫁给沈母,本来以为能有个女人依靠,谁知道还没过门她就又死了,紧接着又被二十两的债务缠身……
屋漏偏逢连夜雨,后来好不容易债务还清了,他还没能享受一点清福呢,身体就又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