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浅溪目光不舍的看着陆小渔,听着张氏的话,心里想的是她宁愿陆小渔爬到她头上也不想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见到满手是泥的林婶过来,沈沉醉转身走到水缸边给她打了盆清水端过来。
林婶边洗手边看向张氏跟老沈,眉头拧起来,“老沈你又想干什么?不就欠你钱么,又没说不还,你这天天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我家沈林在赌坊欠了钱,被人打的满身是血,说我要是还不上来就……”老沈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别人逼我,我只能逼他们。我这都泥菩萨过江了,你还要我当个善人吗?”
林婶看着老沈发红的眼睛,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瞧老沈这个模样,应该不是作假,看来沈林真出事了。
沈沉醉眉梢跳了一下,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
“今个请你过来,就是想让你当个见证,今天我们就把钱还清。”张氏说完起身往屋里走,作势去拿银子。
明明那装在荷包里的二十两银子就在张氏怀里,但他并没有当场拿出来。
沈家四处欠债,他要是突然把这么多银子拿出来,莫说老沈,怕是连林婶心里也会起疑。
张氏从一开始就明白沈沉醉让陆小渔把银子交给他,而不是由沈沉醉拿着银子直接还给老沈的原因。
她到底心思细腻,思虑更多。
张氏握着手里的银子坐在床上湿了眼眶,愧疚的咬唇低头耸肩。不管银子是哪儿来的,至少她把这份责任担起来了。
张氏用指腹把眼角的泪擦掉,将二十两银子倒出来,装在自己那个有些破旧磨损的钱袋子里。
他从屋里出来,把银子往桌面上轻轻一搁,双手拥着往林婶面前推了推,“这是我跟小渔他娘给他留的所有嫁妆,全都在这儿,本来是说什么都不打算动的……现在只能用来还债了,你来替她数数,看看可够。”
张氏的确替陆小渔留了嫁妆钱,但绝对没有那么多。
林婶眼睛睁大,诧异的看着张氏,心里感叹,乖乖,没想到这父子俩还是有点积蓄的!
从张氏拿着银子出来,老沈的眼睛就没从钱袋子上移开,几乎林婶前脚刚点完,她后脚就要伸手去拿。
“慢着。”林婶一只手攥着钱袋子背在身后,另只手朝老沈摊开,掌心朝上翻着,“借据呢。”
老沈眼睛从钱袋子上移开,不情不愿低头从怀里把借据翻出来,往桌面上一拍,“给,两清了。我急着用钱,利息就不问你们要了。”
等沈沉醉确认过借据后,林婶才把银袋子里的银子倒给老沈。
老沈又挨个清点一遍,这才仔细的揣在怀里离开。
陈氏父女看着老沈离开的背影,神色复杂,尤其是陈氏,觉得整张脸火辣辣的疼,心里那叫一个悔啊!
早知道张氏这个鳏夫给儿子存那么多嫁妆,他刚才打死也不会说那样的话!
若是他没落井下石,说不定成亲后这银子就被陆小渔带到陈家了呢。到时候入嘴的银子,可别指望他再吐出去。
林叔余光瞥了眼陈氏,微微摇摇头,见他脸上堆笑转身想跟自己说话,林叔立马抬手拦住,“别,以后浅溪的事儿我肯定不多插手,省的回头埋怨我。既然你觉得陆小渔是个烫手山芋,那早点放手也是好的。”
陈氏被他这话噎的难受,憋的脸色通红,见张氏送林婶出来,赶紧低头拉着女儿快步离开,实在没脸待下去了。
陈浅溪扭头看陆小渔,陆小渔没出来,她眼里止不住的失落,第一次大胆的忤逆父亲,挣开他的手,闷头大步离开。
“哎!浅溪?”陈氏一怔,看着女儿赌气的背影,嘟囔着说道:“这门亲没说成也好,现在就被迷的神魂颠倒,以后指不定怎么样呢。长的跟个妖精样,笑的勾人,娶回来也不见得会安分。”
他确定自己吃不着葡萄,只能心里酸一下。
张氏在院子里跟林家夫妇说话,陆小渔低头看着沈沉醉的鞋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她解释。
“我这荷包……”刚才张氏把荷包还他了,陆小渔就攥在手心里,现在伸直胳膊递到沈沉醉面前,小心翼翼的问,“你……”还要不要?
沈沉醉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眸,嗓音有些沙哑干涩,“还是你留着吧。”
沈沉醉转身拿起桌面上的借据,折好放在怀里,没多做解释就出了门。
陆小渔抬着悬空的手,怔怔的看着沈沉醉离开的背影,眼眶一下红了,整颗心像是被她用手用力的掐攥了一下,又猛的松开一样,闷疼的很,迟迟缓不过来。
沈沉醉来到自家地头,把这张折腾人心的借据烧给沈母。她蹲在地上,拿着点燃的借据,笑的苦涩,“你走了也不肯放过我。”
要是没这张借据,一切肯定都会不一样。
她跟陆小渔也不会是现在这幅相处局面,说不定早就发生点兄妹情以外的事情了。
沈沉醉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张氏父子俩早已把饭做好摆在桌子上,没有动筷子,明显是在等她回来。
陆小渔眼睛通红,低头抠着手指头,听见她的脚步声动作顿了一下,吸了吸鼻子没抬头。
“吃饭吧。”张氏把碗揭开,给还愿意坐下来吃饭的沈沉醉递了双筷子,见她垂眸接过,心里松了一口气。
沈沉醉端着碗,沉吟了一下,把自己想了一下午的话说出来,“如今钱已经还清,你们就走吧。”
第21章 又被热醒
沈沉醉话音刚落,陆小渔的勺子就咣当一声掉在手中的瓷碗里,张氏拿筷子的动作也是微微一顿。
对上父子俩吃惊的眼神,沈沉醉平静的解释道:“张叔,严格来说你跟我娘并没有成亲,所以还债的事情我从来没想过摊在你们身上……”
张氏眼眸微颤,愧疚的垂下眼睑,一时间因为心虚,说话都支支吾吾的,“沉醉,我……小渔是个男子,不能让这二十两毁了他……我本想着我还可以做些针线活儿……”
沈沉醉轻扯嘴角,打断张氏苍白无力的解释,“现在银子已经还清,你们就走吧,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
“我守孝三年,期满之后定会再次参加春闱,到时候盘缠花销也是负担。对于科举一事,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再说世事变化,谁知道这三年里会发生什么事情……”沈沉醉端着手里温热的碗,看着里面零星可数的几粒米,轻声说道:“你们父子俩本来可以过的很好,没必要被我所累。”
若是她做枪手替人舞弊之事被发现,张氏父子俩也不会被她连累。
张氏眉头微皱,叹息一声将手里的筷子放下,抬眸看着沈沉醉轻声问她,“离不离开的事情咱们先搁着不说,先说你这二十两银子是怎么来的?”
这次轮到沈沉醉沉默了。
沈沉醉顶着陆小渔跟张氏的目光,抿了下干涩的唇,握紧筷子说道:“我答应替人考秀才,这银子就是她给的。”
“替人考秀才?”陆小渔皱眉喃喃重复一遍,还没反应过来这事有多严重。
张氏眼睛睁大,倒吸了一口凉气,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哑了,“你不要命了?”
他倾身抵着桌子问沈沉醉,“替谁考的?你这大好的前途不要了?功名不要了?”
沈沉醉神色平静,“赵武秦,赵家赌坊赵老板的女儿。”
张氏嘴唇蠕动,手搭在桌面上撤回身子跌坐在板凳上,直腰看着沈沉醉半天没说出话。
“该说的我都说了,怎么选择随你们。”沈沉醉低头把米汤喝完,端着空碗自己去灶房洗刷。她虽然没有再提让张氏父子离开的事情,但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晚上张氏喝完药后,看着趴在床沿边看着他欲言又止的陆小渔,抬手探身把空碗搁下,“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不想走。”陆小渔低头抠着床单的花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说:“我们慢慢把钱给她还上,这样沈沉醉就不用替人考试了。”
“傻孩子,”张氏叹息一声,抬手摸着他的头说道:“二十两银子,咱们之前没有,现在就有了?赵武秦又不是个吃素的,如果沈沉醉敢出尔反尔,到时候还的可就不只是二十两了,你看沈林,不就是个例子吗?”
“那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替考送死啊。”陆小渔有些急了,眼睛红着,抬手抓着张氏的衣角,压低声音昂头问他,“爹,娘真的给我留了嫁妆钱吗?”
张氏立马低头看着陆小渔,脸色有些严肃,警惕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陆小渔微微直起身,微弱油灯衬的那双被泪洗过的眼睛亮的吓人,“我想用这个钱……”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氏厉声打断,“你什么都别想。”
这么些年来张氏几乎没对陆小渔说过重话,连大声说落都没有过。
张氏收回搭在陆小渔脑袋上的手,眼神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银子除非你出嫁,否则不允许动用一分。”
“不然你只能等我死了以后,再把银子拿给沈沉醉。”张氏面色平静,看着陆小渔。
陆小渔鼻翼煽动,眼睛睁大,怔怔的看着刚才那一瞬间突然陌生的父亲,攥着他衣角的手指根根松开,瑟缩的收了回去,蜷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