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一眯,把盆往高度及腰的墙头上一搁,提高嗓门大声嚷道:“你又不能考举人还回去念个什么书,干脆出去找点活干不行吗?还拿自己当个金贵的秀才呢,欠多少钱心里没数吗。”
“真是跟你那死去的老娘一样的德行,眼里看不见债,好似别人家的银子不是银子一样,只顾得自己高兴享受就行。”老沈翻白眼撇嘴,眼皮子夹着沈沉醉说:“我可告诉你,要是还不上来钱,别怪我这个当婶子的欺负人。”
沈沉醉眼睑低垂,权当没听见有人在说话。这种人就是属陀螺的,你越跟她吵她就越喋喋不休。
她能忍,陆小渔却忍不了,离老远听见老沈满嘴的难听话,脸颊气的鼓起来,掐腰站在原地大声怼她,“沈沉醉哪怕不考举人她也是个秀才,就是再给你女儿三年时间她能考中秀才吗?”
“就沈林那泥头疙瘩一样的脑子,除了吃喝嫖赌抽她还会什么?说她膘肥油肚像猪都是抬举她!猪还能卖钱,她能干什么?连猪都不如。”
陆小渔声音清脆响亮,一连串话下来气都不带喘的,引起村里过路人的目光。
这些话直直戳中老沈的痛处,她心里一边盼着女儿考中秀才,一边又清楚的知道沈林是个什么德行,根本就不是块念书的料。
老沈憋的脸红脖子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陆小渔怕她摸起手边的砖头跟自己动粗,也怕她被自己气出个好歹,眼睛一转,说完就提着衣摆赶紧跑到沈沉醉身边,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往家的方向跑。
沈沉醉看着面前的清瘦身影,以及被拉住的手腕,眼里浮现出星碎笑意,轻声问他,“怕了?”
见陆小渔脚步顿住,扭头梗脖子就要不承认。沈沉醉顺势停下来,眼里的笑意更浓,“要是不怕你跑什么?”
陆小渔扁了扁嘴,嘟嘟囔囔的小声说:“她可讨厌了,一样的话这两天翻来覆去的说,气的我爹让我把大花抱出来挠她!”
大花是张氏父子俩以前养的一只猫,后来一起带到沈家。起初沈母去世,有人说猫通阴,办丧事的时候放在家里不合适,所以就先养在林婶那儿,这两天才抱回来。
陆小渔也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主儿,他有些委屈的低头,脚尖踢着地上一块凸出来的泥疙瘩,瓮声瓮气的说:“她说我们欠钱也就算了,凭什么连你读不读书都要管,话还说的那么难听。”
他还是沈沉醉她哥呢,都没说不让她念书的话,老沈凭什么这么说她!
沈沉醉被人护犊子了。
听到陆小渔下意识的护着自己,沈沉醉心里就像被他伸出一根指尖圆润的食指,轻轻在柔软的心上戳了一下似得,整颗心被激的一颤悠,荡起心底平静的湖水,泛出阵阵涟漪,波到眼尾眉梢,满满都是笑意。
沈沉醉心里软塌塌的,反手拉住陆小渔的手腕,从袖筒里掏出荷包搁在他朝上翻开的掌心里,低声说道:“现在咱们不欠她钱了,以后她再说难听的话,你想怎么骂回去就怎么骂回去。”
陆小渔低头往荷包里看了一眼,一双漂亮水灵的杏眼霎时睁的浑圆,嘴巴忍不住张开。他吸了口气闭上嘴巴,又一把将荷包系上,用双手捂的严严实实的,警惕的往四周看了一圈,生怕被谁抢了。
“这、这、这是银子,不是石头……”陆小渔不敢相信的视线在沈沉醉带笑的脸上跟手中沉甸甸的荷包间来回,说出来的话格外傻气。
他看着沈沉醉,又低头用手指攥了攥掌心里鼓鼓囊囊的荷包,迟疑着问道:“哪来的钱?你去赌了?”
走的时候里面就那么一点银子,怎么回来后不仅没少反而变多了?
“至于怎么来的回头再告诉你,咱们先回家。”沈沉醉抬手,把陆小渔刚才跑乱的发丝给他挽到耳朵后面。
等她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有多暧昧的时候,耳根不由微微发热,不好意思的垂眸把手收了回来,掩在垂下来的袖筒里。
反倒是陆小渔,激动的脸色绯红,丝毫没注意到沈沉醉碰了他的头发,只是看着掌心,连连点头,“对,先回去,万一丢了可怎么办。”
陆小渔从不怀疑沈沉醉会偷会抢,关于银子的来处,他会以为是她回书院找人借的,也不会去揣测银子来处有多肮脏。
陆小渔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老沈刚才被他气的不行,正骂骂咧咧的从猪圈里出来,看起来要来收拾他。
“她要是再敢欺负你跟爹爹,我就伸手挠她!”陆小渔边走边抬起一只胳膊,朝沈沉醉展示了一下他那圆润没有任何杀伤力的五个指甲,眼睛弯弯,笑的灿烂。
有了银子,他就不用急着嫁人了。
陆小渔心里高兴的很,低头又看了眼被他捂在肚子跟手心中间的荷包,手指指腹在白花花的银锭上戳了戳,乐的笑出声。
沈沉醉安静的走在陆小渔身旁看着他,看到他眼里实实在在的喜悦跟光亮,自己眼底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生在这样家庭的沈沉醉自然知道银子的妙用,但她现在有了更深的看法。
银子不仅是个好东西,还能让他笑。
陆小渔回家的路上只顾得高兴了,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等走到家门口他才猛的停下脚步,吸了口凉气睁大眼睛。
他刚才去村头,好像是去接个人的,怎么走半道上看见沈沉醉就给忘了!
第18章 格外踏实
张氏今个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的,还将衣柜里去年新做的长衫拿出来穿上,头发用根简单大方的木簪束起,整个人都显得有精神了不少。
他拿着抹布听见院子外开门的动静,往外伸头就看见陆小渔动作慢吞吞的挪着脚蹭进来。
张氏笑着走出来,用抹布擦着指尖上的水渍,柔声问他,“人接着了吗?”说着往他身后看。
“接是接着了。”陆小渔眨巴眼睛,往左边平行着挪了一大步,露出身后长身玉立的女人,吐了下舌头,耸肩缩脖子小声说:“就是接的不一样……”
“我把沈沉醉接回来了。”
张氏看见沈沉醉回来眼里露出一丝惊讶,随后眉头微皱,不知道是对陆小渔没完成差事的不满,还是不高兴沈沉醉这个时候回来了。
沈沉醉往家里打眼一看,就知道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院子扫的干干净净的,连堂屋的地上都撒了点水。
张氏把自己连家里一同收拾了,还让陆小渔去村头接人,看来是有很重要的客人要来。
“沉醉回来了。”张氏自然注意到沈沉醉疑惑的目光,他握着手里的抹布眼神闪烁了一下,轻声说:“待会儿我的一个好友要来,所以就把家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
他话里未尽的意思沈沉醉一下子听明白了,提着手里的书袋轻声说道:“要是没事,那我就进屋看书了。”
张氏的好友过来,有她这个继女在,张氏父子跟好友聊天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有些放不开,觉得不自在。张氏之所以主动跟她解释,是希望她能回避的意思。
陆小渔笑容灿烂的目送沈沉醉进屋后,脚步轻快,连跳带蹦的来到张氏面前,仰头声音清甜的叫了声,“爹。”
张氏满眼宠溺,无奈的抬手在他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话是斥责的话,语气却温柔的很,“瞧瞧你,都多大的人了,走路做事还这般不稳重,好好的大活人你都能给接错了。”
“快去,”张氏抖了一下手里皱巴成一团的抹布,慢慢折成工整的豆腐块,抬起下巴示意门外,“再回去接一趟。”
张氏仔细叮嘱,“走路的时候稳重收敛点,别像在我面前似得,跟个兔子一样。”
“爹……”陆小渔扁了下嘴,含糊着声音轻哼着问,“我能不能不嫁人?”
他抬头,大眼睛弯着,眼底波光流动,神秘兮兮的朝张氏凑头说:“咱们现在有银子还债了,你看。”
说着他双手捧着鼓鼓囊囊的荷包递到张氏眼前,开口说话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压抑的高兴,“整整二十两呢!”
正好可以把欠老沈的债还清。
张氏的表情跟之前陆小渔的反应简直如出一辙,父子俩有六分相似的眼睛都瞪的浑圆,吃惊的看着荷包。
“这、这是哪里来的?”张氏手里的抹布都惊的掉在了脚边,也顾不得捡起来,双手微颤的捧着陆小渔两只手的手背,看着他掌心里的银子,喃喃自语不敢相信亲眼所见,“二十两啊……”
“对,”陆小渔笑,“沈沉醉刚才给我的,她说让我把银子给你,等老沈来家里追债的时候,由你当着林婶的面还给她。”
“沈沉醉?”张氏眉头紧皱,再看向银子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他压低声音问陆小渔,“她可跟你说银子是从哪儿来的吗?”
只是回了一趟书院就弄回来二十两银子,看来他这继女不简单啊。
这银子可别来路不明,到时候沈母这边的炭盆还没爬出来,就又掉进了沈沉醉的火坑里,被烧的连灰都不剩。
陆小渔迟疑的摇摇头,目光在银子跟张氏怀疑的脸上徘徊,不确定的呐呐猜测道:“她说让我放心还债就行,应该是……找同窗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