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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拥明月 (山栀子)


  “敬直,”
  荣王看着他,神情温和,“你多年不易,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可千万莫为我前功尽弃,无论是我,还是皇兄,我们都已经老了,为了你自己,还有你的儿子或夫人,你也该早做打算。”
  “那么您呢王爷?”
  饶是贺仲亭这般不显山不露水的人,也终究难免因荣王这番话而眼眶湿润:“您被折磨,被蹉跎的这些年……又该如何算?”
  “都算了。”
  荣王平静得如一潭死水般,经不起丝毫的波澜:“若非是神碧当年执意生下绒绒,我也许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当初肖神碧身怀有孕后便有了这一番算计。
  帝王之爱,总有被年岁磨平的时候,唯有骨血的牵绊,才能教人时时思,夜夜想。
  肖神碧不可能永远借着肖家的忠烈名声护住荣王,所以她才设计令淳圣帝错以为她腹中孩儿是他的骨肉。
  有了骨肉,淳圣帝便将那段旧情记得更牢,即便是为了肖神碧,淳圣帝也不会轻易取荣王的性命。
  商绒早产也是因肖神碧自己服用了催产药,什么天生异象,那原本便是人为刻意所致。
  商绒并非足月出生,此事也不是什么可以瞒得住的秘密,但大真人凌霜当时也正需要一个迎合帝心的机会,依照他所言,商绒是感知到异象才会提早降世。
  “敬直,若可以,我真想见一见那个孩子。”
  荣王忽然道。
  贺仲亭心中明白,他所说的那个孩子,应该便是带着明月公主出逃的那个少年,于是他垂首,轻声道:“王爷,臣会探查他是否还在玉京。”
  ——
  这雨下了一天一夜。
  自折竹走后便没有停歇过。
  商绒夜里睡不好,总是梦见那座天砚山,梦见山崖底下的石洞,一堆湿柴烧的火,还有没味道的烤鱼。
  她摸索着用火折子点燃了烛灯,窗外雨声很重。
  忽有拍窗的声音。
  她眼睛一亮,立即支起身去推开窗,迎面而来的是湿润的水气,窗外的人并非是那少年,而是第四。
  “拂柳姐姐,你这是去哪儿了?”
  商绒掩去眼底的失落,发觉第四浑身湿透,衣袂还沾着些泥点。
  “下雨太吵,我睡不着出去了一趟。”
  第四转了转眼珠。
  商绒抱着双膝坐在榻上:“你去找白隐观主了对不对?”
  第四一怔,随即她将这披散长发的小姑娘打量一番,笑出声来,也不打算瞒她了:“果然能被小十七看上的,绝不会是一个笨蛋。”
  “我只是想,我送你的那盒药膏你一定不会辜负它的效用,”商绒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望着她,“白隐观主到底长得有多好看,才让拂柳姐姐你那么惦念?”
  即便是当日在星罗观中,商绒也没真正见过白隐。
  “比小十七还好看,你信不信?”
  第四的手肘撑在窗棂上,朝她眨眨眼睛,故意道。
  商绒想了想,摇头:“不信。”
  “是啊是啊,你要是觉得旁的男人比他好看,那可就坏了事了。”第四一边笑,一边审视她愁绪郁结的眉眼,又说,“小十七在栉风楼时,可是楼中数一数二的杀手,他杀人的手段可比我厉害得多,你不必太担心。”
  商绒抿起唇,回头看了一眼床头茶碗中的木芙蓉花,一天一夜的工夫,它的花瓣已卷曲发干。
  一扇窗合上,第四回 去睡觉了。
  商绒捧着木芙蓉花,捏了捏它有点发黄的花瓣边缘。
  后半夜她就这么守着一盏灯烛生生地捱了过去,天色蒙蒙亮,她在极度的困倦中迷迷糊糊浅眠了一阵儿,听见院子里的响动她便一下子睁开眼睛。
  天色青灰,细雨蒙蒙。
  石阶上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开,商绒烟青的衣袂随风而动,她在雾蒙蒙的庭内望见那黑衣少年的脸。
  乌黑的发髻间,那一叶银光闪烁发光。
  “折竹!”
  商绒根本来不及穿鞋子,她只是看见他,便踩着湿润的石阶朝他奔去。
  少年顾不上与身边的姜缨多说什么,只见她赤足踩水而来,他便立即迎上前去,双手环住她的腰身轻松将她抱起来。
  水珠从她白净的脚上滴落,他轻皱着眉,声线清泠:“怎么鞋子也不穿?”
  商绒像个小孩一样往他怀里蹭,他身上血腥的味道很浓,令她有些不适,可她还是紧紧地抓着他的双臂。
  “衣裳也不给我时间换。”
  折竹看出她的不适,他小声嘟囔一句,抱着她走上阶,进了屋子里去。
  他才要将她放回她的床上,却见那榻上被子整齐,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他顿了一下,随即走入屏风后。
  果然,他床上的被子凌乱,那朵盛放在茶碗里的木芙蓉花已近枯萎,就放在床畔。
  “你……”
  他的脸颊浮出薄红,“你在我床上睡的啊。”


第88章 是宿命
  商绒被他放到床上, 看着他将被子扯过来裹在她身上,而她的视线始终在他身上游移。
  “我没受伤。”
  折竹洞悉她的举止,好笑似的, 抓来她的双手, 用干净的帕子帮她擦拭她手上沾到的血迹。
  “妙旬死了吗?”
  商绒乖乖地舒展手掌。
  “他与我师父师出同门,杀他哪有那么容易,天砚山草堂里只有他的十数名弟子在,而他在凌霜死后便下山了。”
  折竹垂着眼,一边擦拭她的手指, 一边慢悠悠道:“他应该是来找我了。”
  “他到底为什么想杀你?”
  商绒一直想不明白,妙旬既与妙善师出同门, 又到底有何仇怨, 杀了妙善还不够,竟连折竹这个徒儿也不放过?
  “难道,是因为这个匣子?”
  商绒说着, 视线一转, 落在枕边的黄金匣子上:“折竹, 这匣子是自小在你身边的吗?”
  “嗯。”
  折竹淡应一声, “他说那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也是我必须要藏好的秘密。”
  商绒是第一次听折竹谈及他的母亲, 她轻声道:“你母亲定是一位很美丽的夫人。”
  “也许吧。”
  折竹扯了扯唇, 满不在乎:“我不曾见过她, 也无法想象她。”
  “你母亲的名字呢?你师父也没有告诉你吗?”
  商绒望着他。
  “鹂娘。”折竹将沾了斑驳血渍的帕子随手往桌上一扔, 纤长的睫毛轻抬起来看她, “他烂醉如泥时, 我曾听他念过这个名字, 大约, 是她吧。”
  商绒看着他。
  忽然想起山中雪夜,她仓皇出逃,这少年赤足踩雪将她背回。
  “这世上多的是有名无姓之人,我便是其中之一。”
  耳畔,回荡起那时他所说的这样一句话。
  商绒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挣开被子张开双臂朝他接近,然而少年的手指抵在她的额头,阻止了她企图往他怀里钻的举动。
  “我才帮你擦干净,怎么又来?”
  折竹指向自己衣襟,玄黑的衣料并看不真切其上的血污,“很脏的。”
  也不待商绒反应,他起身在箱子里翻找出了新的衣袍来,然后走到屏风后解下腰间的蹀躞带,慢条斯理地脱去身上湿透的衣裳。
  天光映于屏风上,细纱后的影子若隐若现,商绒见屏风后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将脏衣裳往上一抛,她很快撇过脸去。
  雨声沙沙的,钻入人心里。
  她回头,又偷偷地瞧了一眼。
  少年换了雪白宽松的衣袍从屏风后走出,他步履轻盈地朝她走来,在床沿坐下,将她抱进怀里,翘起嘴角,说:“现在可以了。”
  商绒在他怀里仰望他的下颌,她忍不住微弯眼睛,抱住他的腰。
  ——
  玉京朝局紧张,满城风雨欲来,近来街上巡查的官兵增多,出入玉京城更要几经盘查。
  十二月入冬,天气骤冷。
  “公子,据天砚山草堂的道士交代,妙旬的腿疾仍有复发的时候,天气一冷,他的腿疾便越发不好受,但这半月来,属下找遍玉京城的大小药铺,也不见拿这方子去抓药的。”
  姜缨手中的药方,正是从天砚山草堂里的道士口中得来的。
  “他似乎是在躲什么人。”
  姜缨思忖着。
  “也许,是云川的人。”
  折竹一边朝前走,一边道。
  “何以见得?”
  姜缨疑惑。
  “他们两人在十七年前都去过云川。”
  折竹玄黑的衣袂随着他的步履而微荡,“从那以后,妙善在江湖彻底失踪,而妙旬则在一两年后被逐出天机山。”
  少年声线慵懒:“天机山功法独步武林,妙旬彼时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何以出了云川便开始着了魔似的,不顾门规也要与人切磋武功?”
  若非妙旬与人切磋功法时不留余地,手上沾了太多血,他也不会落得个被逐出师门的下场。
  “这妙旬似乎是个武痴。”
  姜缨开了窍似的,恍然:“难道,他在云川遇到了什么高人,因此受挫,故而性情大变?”
  可云川有什么高人?
  姜缨脱口而出:“青霜州剑仙程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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