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避开了这个回答,绥帝也没有多说甚么,屈身提起了在他脚边不停打转的小狗,骨节分明的手捏住小狗的后脖颈,被完全掌控的感觉让向来活泼的小东西嘤嘤两声,竟连腿也不敢蹬了。
“先生。”南音忍不住出声,“它很怕高。”
对小动物,她总有种特殊的爱护,比面对人要温柔得多。
绥帝闻言,没有放开喧喧,而是问她,“你呢?”
“甚么?”
“你也畏高吗?”
作者有话说:
嗷呜呜
第37章
“高处不胜寒, 南音一介凡人,自是会怕的。”
绥帝静默地看着她,许久道:“它是看不清而怕, 你也是因此, 还是因为看得太清?”
他的语气是平淡的,可是其中刀锋般的尖锐不曾减少,令人胆怯,进而萌生退意。南音甚至不敢抬首, 她畏于面对先生幽深的目光,往常的温和被撕开后, 变成了无底深渊。
深渊在凝视她,等待她的回答。
庭院起风了, 携着浅淡的茶花香拂过小几,信笺随之晃晃然飘走, 引走了南音的目光,让她下意识抬手按住,和绥帝的手一起重叠在了喧喧的脑袋上。
小狗被信笺蒙住眼睛,更显慌张, 呜呜叫得令人心碎。
绥帝的手掌宽大,根根手指又修长,南音覆上去,不过盖住了他一半手背。常年捏笔的手,指腹间都会有层薄茧,南音一碰触到,突然就想起先生曾经为了鼓励她学画, 和他说自己幼时练字练到垂泪的事。
她忽然就不那么紧张了。
先生是天子不错, 他的威严令她畏惧, 可他曾经待她的宽和与慈爱也不会有假。
“江太医未归,眼疾还未治好,我怎知看得太清的模样。”南音道,“还得等江太医为我治好后,才能回答先生这个问题。”
这是她第二次巧妙地回避,绥帝没有生怒,甚至微微笑了下,“言之有理。”
恭立在门前的全英亦在心中赞了句聪明。
全英领内侍依次进门,手中托举奏折、笔墨、砚台等物,在永延轩那张巨大的书案上陆续铺好。
解释道:“御书房老旧,正在修葺,陛下说近日都要借永延轩的地来批阅奏折,请慕娘子担待。”
南音接过绥帝递来的小狗,按住它,“皇宫本就无处不是陛下所有,我才是借住,不敢有担待之言。”
说话的档口,绥帝已经朝书案走了过去。高如山巅的奏折,堆积起来几有他半人高,侍奉笔墨的内侍正在分门别类,以绥帝批阅的习惯摆放,不出一刻,就效率极高地分成了五份。
南音本想趁这时间悄声退走,绥帝却背后长眼了般,“做何事去?”
“汪呜——”南音未答,喧喧先激动地叫起来,把之前在绥帝手中不敢表现出的愤怒尽数托在了这几声有力的叫喊中,所谓狗仗人势便是如此。
“喧喧饿了,我去喂它。”南音面不改色道。
她以为会得到阻拦,但绥帝竟甚么都没表示,嗯一声随她去了。
薄光顺着门窗透进屋内,香炉的烟随清风逸散,飘至每个角落,无声地沁人心脾。
一时之间,室内只剩翻阅奏折的沙沙声。
绥帝的心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流露的意图已有些吓着南音了,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敏锐如鹰,对危险的直觉总是很准。如果不是二人曾有师生的情分,也许她早就要避之唯恐不及地逃开。
作为天底下权势至高无上的皇帝,他大可逼得更紧些,让她避无可避,甚至剥夺她拒绝的权利。可每每低眸时,凝望她飞快扇动的眼睫,他都会油然生出一种保护欲和怜爱,不忍让她为难,想维持从前相处时温情脉脉的状态。
她还那么小,纤弱的双肩尚且承载不了任何重担。他想把她护在羽翼下不受外界风雨侵扰,自然也不该让她先承受了自己的压力。
能够知道她在近处,于他而言,其实暂且就足够了。
熊熊燃烧的暗欲被绥帝压回心底最深处,他将注意力放在了政务上。
从恢复早朝,贬谪卢家长子后,雪花般的奏折便日日飞至御案。七成为卢家子求情,委婉道他罚得太重,三成窥见他整治世家的决心,悄然献上更多的证据。
这三成的力量略显微薄,大都出自寒门,或是从平民百姓中提拔起的官员,或与世家有私仇,或想借此大展抱负。这三成的折子,每道都被绥帝认真用朱批回复,有时回的话儿比折子上的字还多。
在这其中,他看到了大理寺卿刘青的折子,代卫氏上书,请求让卫家孤儿寡母搬离长安。
荣极一时的卫氏随着寿王被发配澜州,早就门可罗雀,兵权被收,官职被贬,主家的最后一个成年男子也在得知妹妹被严家庶子奸杀的消息后咳血而亡,如今只剩下四十余岁的卫夫人,和年仅十岁的小儿子。
因绥帝对寿王的不喜,卫氏三年间在长安备受欺凌,却也不敢离开长安。刘青亲审两家的案子,大约生出恻隐之心,让他这个大理寺卿竟愿为其做保,上折请求让他们离开。
绥帝提笔微顿,笔尖的一点红晕透纸背,最终还是留下一个“驳”字。
大理寺为九寺之一,掌刑案审理,常与刑部、御史台联合办案。如今刑部、御史台中皆有他登基后一手提拔上去的官员,唯独大理寺,因对刘青中正无私的信赖,绥帝没有换过里面的人。
如今,大理寺或也要动一动。
只能等春闱之后了。
他搁下朱笔,奉茶内侍上前添茶,视线不敢偏倚,口中道:“陛下,江太医到了。”
江盛在立下的期限内飞速赶回,他已从师父那儿习得金篦术精髓,此刻胸有成竹,自信满满。
守门的宫人见了他恭敬掀帘,并道:“江太医,陛下也在。”
他愣了下,很快恢复如初,入门俯首行礼,先唤陛下,再道慕娘子。
衣袍上翻飞的金线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绥帝令他少行虚礼,江盛便依言直起身,略显拘谨地上前。
他到底年轻,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在绥帝面前谈笑自如的本事。
江盛见南音双目已经恢复从前可视物却模糊不清的模样,详细解释对二人道:“金篦术便是以金针将白翳拨开,助双目复明。这一步,只要臣操针得当,便很轻松。难的是将白翳取出眼外,这需要用刀在眼角开一小口,再将白翳取出,期间可能会有巨痛,麻沸散也止不住,若是娘子挣扎,不小心划破眼内,后果只会更严重。”
南音听见身侧的轻嘶声,同样被江盛的话说得悚然,强自镇定下来,“无事,最差也不过是我几年后的结果,到时还请江太医把我双手缚住。”
绥帝直接道:“第二种方法呢?”
江盛摸摸鼻子,有不同的方法,他必会先把最差的那个先道出,这算是行医的小小习惯,竟被陛下一眼看出。
“第二种方法时日会久些,用金针将白翳拨开后,每日继续用它一点一点将白翳挑出眼外,这样也会有疼痛,且白翳一日没挑完,痛楚就会持续。不过此法风险小很多,臣也可配药给慕娘子内服止痛。”
比起开刀,用金针一点一点挑,无疑更符合如今的医治之道,听起来不会令人胆战心惊。
南音问:“大约会用多久?”
“最多十日。”
已经算非常快了,南音的内心倾向于用第二种方法,再看绥帝,他亦如此,“就用此法,需要多少人配合,直接去太医院调。”
君威难测,入太医院后,江盛常听同僚暗地议论这四字。太医院院正,即破格招入他的柳太医每月都会给绥帝请平安脉,明明龙体康健,他依旧会开药方,请绥帝每五日喝一次。
江盛不擅调养,偶然瞥见过那道药方,感觉像清火之用,好奇询问院正,院正教他,“百官道陛下喜怒难测,但人非泥胎木塑,都有七情六欲,若不发泄,便会附着在内脏脾腑之上。陛下常年抑制,容易内生暗火,故要为其调理。”
世人也有怒急攻心之说,足以说明人的情绪确实会影响身体康健。
听过这些,江盛以为陛下定是个冷肃、威严赫赫的君主,但看他在慕娘子面前,却又万般关怀爱护。
他愈发明白慕娘子的重要性,认真领命。
……
正月冷卅天,太熙四年的正月,比任何时候都要凛冽。
南音的眼疾逐步治愈之时,绥帝批阅的折子,也在一道道打回百官手中。
折子中有这样一句朱批极为醒目,“减赋乃福泽万民、恩荫百代之策,卿等为卢诉状,于百姓公否?于己有私否?朕实属痛心。”
他将为卢家求情的名单列成册,令御史台和内卫联合查人,专查这份名册中是否有和卢家利益勾结者,一旦发现收受不当金银重礼,立刻投入大理寺和刑部审讯。
御史台中皆为先帝和绥帝一手提拔的官员,其中无任何世家子弟,内卫直属天子,无需听其他任何人调遣,这二者合璧,简直是无所畏惧,寒光点到之处皆是哀声一片。
一时间,朝堂表面的平静也维持不了,每日都有人在金銮殿上叫屈,都被绥帝强硬地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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