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泫静静地听着,眼里一丝光芒闪过。想他当初还替元裴挨了一刀,那个疤痕现在还在。“元大人有勇有谋,做事滴水不露,为了掩盖真相不惜铤而走险,冒着身受重伤的危险换取所有人信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是不身受重伤,又怎么消除你的怀疑。”
“所以元大人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在圣上面前为我求情?”
“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陈怀泫手指微动,他的确以为是郑文衍泄密,怎么也想不到泄密的人竟然是巡察使之一的元裴。事到如今,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元大人到底将王丞相行踪泄露给了谁?”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沧桑,略有些肥胖的脸上布了些皱纹。“你斗不过他们的。”要不是那些人势力太大,他也根本不至于沦落到今天的地步。一失足成千古恨,再也回不去了。
“元大人口中的他们到底是谁?”
“金陵贪腐案受贿高达千万两,仲之良和钱大人不过就是他们的看门狗,那些钱财早就到了柳江左的手里。他们在背后什么都敢干,杀人,放火,得罪了他们没有好下场。”
“元大人既然有苦衷,为什么不直接将这些回禀圣上?”
“陈大人还看不出来吗,和柳江左作对,就是自找死路。他们把持着朝堂,排挤政见不合的人,可以为所欲为。而圣上想要力求革新,这是触动他们旧族利益,那些人怎么会善罢甘休?”
“王丞相也是他们杀的?”
他迟了会:“就算不是,和他们也有莫大的关系。”
陈怀泫默然,眉头微蹙,四周一片寂静。柳江左睚眦必报,在朝堂上少有人敢与之为敌,当年孙家的案子得罪了他,从那以后这个梁子是结下了。这些年他被贬,被暗杀,沉船遇火,尽管早就知道是他,也无可奈何。
“抱歉,终究连累了你这十年。”元裴面露愧色,半白的银发若隐若现。陈怀泫背了十年的锅,颠沛流离,连母亲生前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同为人子,他当然懂得这是什么感受。陈怀泫还曾替他挡过一刀,这些年里他日日遭受良心的谴责,今天说出来突然释怀了。
“那些旧族没有那么容易对付的。”仰身朝后跌去,一波三折的往事不堪回首。他曾经励志做个好官,为百姓做主,为苍生主持公道,也想做个人人拥戴的好官。到头来还是黄粱梦一场,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濒临死亡的那一刻,脑海里浮现的竟然还是年轻时的自己。
陈怀泫看着他的尸首,脸上黯淡无光。
“大人,元大人已经……死了。”官差跑过来禀报道。
他看了看元裴面容上的一缕微光,心底俨如初雪落地,冗长复杂。
楚桓从朝堂回来的时候,宛蓉正插着花。见他迎面过来,放下手中的花枝。“王爷这几日回来的有些晚。”
“最近朝廷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他褪下外衣换了身家常素服,接过茶水喝了两口。“元裴死了,柳江左的案子虽有眉目,却无人敢站出来作证检举。”
宛蓉有些不解:“这是为何?”
“柳江左的身份可不只是江南道,有一哥哥柳青城时任凉州节度使。”
关于这一点,宛蓉也是知道的。“四海之内莫非王土。”天下再大也是圣上的天下,柳江左就是势力再庞大也是圣上的臣子。他贪污腐化,知法犯法,网罗党羽,哪一件都足以办了他。
“他们家祖上功勋显著,助太丨祖战马得天下,封凉州节度使世袭罔替,如今渐渐地拥兵自重,不大受朝廷管束了。”
宛蓉着实吓了一跳,不知道还有这一层厉害关系,难怪他们柳家有恃无恐。“既是如此,为何圣上还允许柳家做大。”
“柳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动柳江左,柳青城势必有借口与朝廷不利。关键还有另外两家节度使,幽州樊家,鲁州常家,都对长安虎视眈眈。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没有十足的把握前,就是圣上也难以决断。 ”
自高祖以来朝廷一直动荡不安,前有章王作乱,现有节度使拥兵自重。朝堂动荡不安,天下也难安,若是连年争战最苦的还是黎明百姓。
刘绍依靠平叛横海节度使程权立下大功,封云麾将军。如今朝廷权利涣散,节度使山高水远,逐渐不受朝廷管制。自从程权叛乱后,其他节度使也有意效仿,只不过刘绍平叛后,他们心中纷纷有了忌惮,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罢了。
“圣上大力发展科举制度,选拔人才为朝廷效力,也是想要力求变革。当皇权受到挑衅,圣上又岂会坐视不理。如今休生养息一切都需要时间而已,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宛蓉沉思良久,仿佛明白了什么。“战国时宋国的麻雀窝里生出来一只小鹰,宋王因此卜了一卦,卦象大吉说是可以称霸天下。于是宋王大喜,发兵攻打了周边小国又攻打楚国、魏国等。宋王得意忘形,摧毁祭坛表示自己不怕鬼神,军队连年征战疲乏,天怒人怨,百姓们都称他为‘劫宋’。齐国发现机会,发兵攻打宋国,军民一哄而散,宋亡国了。”
“亡宋者宋也。战国末期的宋国,只能在夹缝中生存,数百年前也曾辉煌一时,宋国王室碾压其他各诸侯,只可惜后来者不思不量,好大喜功,自己断送了自己。如今柳家在朝廷里根深蒂固,党羽众多,一切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宛蓉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魏太医那里有什么消息?”
“他...死了。”
她心底一沉,虽然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还是忍不住有些低落。魏太医一死,等于给她下药的这条线索就断了。
楚桓握着她的手:“蓉儿不用担心,一切都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本王一定会查下去。”
她端起茶盏抿了口,到底会是谁给她下毒,和在江南杀她的会是同一伙人吗?如果是,那为什么下药的时候不趁机要她的命呢?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几日是宣平王的生辰,特地邀请楚桓前去赴宴。宣平侯是楚桓的舅舅,又是过寿,她和楚桓自然是要去的,便着燕绡备了厚礼。
宣平候虽说已有六七十的高龄,仍是老当益壮,身边小妾一群接着一群。楚桓根本看不上他这舅舅,奈何臻王妃也只有这一个哥哥。虽然不大成器,常常做些糊涂事,还是念着亲情的份上,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也随他去了。
宣平候的夫人是位年轻的继室,长相貌美不说,还十分的热情好客,拉着宛蓉的手寒暄好一阵子。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舅妈,也不知道如何对待才好,按年纪与她相差无力,论辈分她又早早当了奶奶,那宣平候的孙子比楚桓还要大些。只得跟着客套几句,无非是些恭贺之类的话。
宣平侯见楚桓来了,拖着肥胖的身子晃晃悠悠来到跟前,满面红光道:“大外甥来了,本侯就说这大喜的日子,你不会不来的,今天一定要陪舅舅好好喝一杯。”
“侯爷的好日子,本王一定会来,舅舅请。”
“如兰呢,她怎么没有跟王爷一起过来?”
楚桓牵着宛蓉的手,有些不悦道:“舅舅若是想见如兰,下次直接上门去将她接来就是。今天本王带蓉儿过来,是贺舅舅的大寿。”
宣平侯见楚王妃就站在旁边,略尴尬道:“是是是,来了就好。”
宛蓉倒不以为意,见楚桓面容生硬,不像来贺寿的倒像是来找事的。微笑道:“今天是舅舅的好日子,祝舅舅天增岁月,人延春秋。”
他乐呵呵笑道:“好好好!”
宣平候嫡子庶女几十个,看上去倒也轰轰烈烈,颇为壮观,人群里都说他平日里别的事没有,光顾着生孩子了。众人席间正在取笑间,听见外面一阵骚动,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战国时期亡宋者宋也,典故来自度娘。下一章,画阑东风惊涉案,明天更两章。
第95章 画阑东风惊涉案一
宣平候正得意扬扬满面春风喝着酒,听见外面吵闹声面露不悦。“怎么回事?管家快去看看,是谁在本侯的寿宴上闹事?”
管家得了吩咐,匆忙奔着外面去。门外来的是两位京兆府尹统兵,只听那人同管家交谈了几句。管家面露难堪之色,纠结再三还是去回禀了宣平候。
京兆府尹张羡在追查地下钱庄的事,没承想追到宣平候府了,今天特来传宣平候前去问话。
宣平候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这会他正喝得开心,张羡却来扫他的兴致。“让府尹张羡前来见我。”
统兵道:“张大人此刻正在门外恭候侯爷!”
人群里一时窃窃私语,“宣平候犯什么事了,张大人亲自来了。”
“看样子只怕不是小事呢,不然京兆府尹哪会亲自登门。这可是宣平候,祖宗萌阴,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随随便便去圣上那里参上一本,都够这张羡受的。”
“莫不是张大人手里有了证据?”
“谁知道呢?看看再说。”
宣平候这会兴致全无,气急败坏道:“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今日本候生辰,张大人若是来祝贺的,本候有请。若是来闹事的,有你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