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对刘承锡道:“乡野间里没有好东西可以招待世伯的,世伯与父亲视同手足,想必也不会嫌弃。我和弟弟先退下,也请世伯就与父亲好好畅饮一番。”
这些年里见惯了人情淡薄,拜高踩低,刘世伯与父亲却惺惺相惜,他在朝堂也从未忘记过父亲,就是亲兄弟也未如此间。
待她走后,刘承锡道:“一别数载,如今蓉儿都十六了吧,出落的如此沉稳。”
陈怀泫点头,“八年了,蓉儿侍奉祖母,照顾娘亲,教导弟弟,兼料理家中琐事。我常常忙于公务,无暇顾及其他,让她这些年辗转各地,经历最多,吃了许多的苦。”
连州的冬天湿气很重,又值冬日,宛蓉便吩咐罗伊把屋里先前攒下的碳火拿去生上,也好帮世伯去去这一路上的寒气。
众人褪去,屋内生着碳火,两人对立而坐。
“婉蓉这孩子也太懂事了些,只可惜......”刘承锡话未说完便意识到有些不妥转而道:“仪儿也是个好孩子。”
当初要不是那一道圣旨,如今许多的许多事大约就是另一个样子。刘绍心心念念他的蓉儿妹妹,当初圣旨下来,闹了半个月最后生了场大病才慢慢消停。
宛仪处处得体,孝顺公婆,自己也是十分喜欢。只不过日子还是他们两人过,好与不好也不是旁人可以强扭的。
刘绍一怒之下去漠北参了军,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一道圣旨,改变的何止是一个人的姻缘。
陈怀泫喝了些暖酒,“我这个女儿也是亏欠她最多的,早就过了议亲的年龄,却是受我连累至今也寻不到合适的。前些日子凤台县丞有意,她倒是没有反对,只说全凭父母做主就是。”
刘承锡道:“贤弟如今虽不是官复原职,也已是朝廷四品要员,若与县丞结亲岂不是低嫁。况且宛蓉那孩子性情和善,才情非凡,若是身份地位差不多的寻常人家也就罢了,那县丞九品之家,如何能与宛蓉相提并论。若是日后因眼界格局不同,想必日子也是过的艰辛。”
虽说官职家世与品性无关,只是那凤台县丞,他是知道的。书读得不多,官场中最会见风使舵,投机取巧。靠着阿谀奉承才得了这九品之官。这样的人若是结为儿女亲家,嫁过去必定是日日消耗,劳心劳力,恐非长久之道。
刘承锡的担心,正是陈怀泫的担心,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他也是一百个不愿意,所以那县丞提起的时候便一口拒绝了。要是没有这接连被贬的身份,宛蓉的亲事又怎会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江南世家的公子们又有多少可以选择。
刘承锡饮下一杯,“蓉儿的事先搁置,暂且不提。我此番前来,是奉了圣上旨意,一是督促贤弟尽早回京述职上任,二是我自己还有一些要紧话与贤弟说。”
陈怀泫会意,“可是有人告发仲之良?”
“此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仲之良背后依靠的是长安势力,在朝堂上也少有人敢公开与之为敌。”
“是什么人检举?”陈怀泫追问道。若不是举重若轻的人出来检举,怎么会影响之大。
“是少府监欧阳霖收到检举告密信。欧阳霖你是知道的,他是王子衡的门生,当年王丞相意外遇刺,也是极力弹劾过你我的。密告中提到王丞相之事另有缘由,又提到仲之良受贿一事,欧阳霖日日恨不得给王子衡报仇雪恨。这么重要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所以就拿着密告当廷向圣上检举了。”
欧阳霖得王子衡赏识,仕途平顺,除了王子衡外眼里再没有别人。敢说敢做,直来直往,虽性子有些执拗,但爱憎分明,嫉恶如仇。
陈怀泫饮下一杯,“欧阳大人倒无顾忌。”想当初弹劾过他陈怀泫的时候言辞犀利,如洪水猛兽一般。
“他日日想着给王丞相报仇,这么重要的机会怎会错过。”
“又是谁写了这封告密信?”
“贤弟可曾记得你门下有一姓张的先生。”
陈怀泫想了想点点头,从前门下确有一位姓张的门客。“张言松?”
“正是!”
“怎么会是他?”
当初他被贬以后,府中幕僚,遣散的遣散,走的走,张言松也去了别处。
“这张言松也是有心之人,去了仲之良那里,做了一名墨客。日子久了自然也知道了些秘事,于是收集了账本,写了听闻秘事,递给了少府监。”
“张言松现在何处?”
“自递了这账本便无踪影,刑部也在着手追查,至今还没音讯。”
陈怀泫想了想,“恐怕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张言松为何要检举仲之良,又为何会找上少府监欧阳霖,凭他又怎会想的如此周全,似乎背后还有一双手在看不见的地方运筹帷幄。
当年宴请王丞相,如此机密之事,只有他的门客郑文衍知晓。想他也是一位颇有见地,眼光独到的幕僚。当初劝他不要得罪柳江左,把精力放在江南东西两道合并上。只是他力排众议,坚持办了孙家霸王案子。
郑文衍有入仕之心,原本指望着跟着陈怀漩挣条出路,谋个前程。眼看陈怀远得罪一大片权贵,自己也看不到出路口,便开始倒戈跟随他人。
想到这里,便独自又饮了一杯。他陈怀泫用心对待的门客,却成了一把插向自己的利剑,萍水相逢的张先生倒是心怀大义。
一时想起二人在酒楼相识的情形,张言松喝的人事不知,欠了酒楼半个月的钱,酒楼老板正要连人带包的给扔出去,是他碰巧遇见给结了账。
待他清醒后,特意来谢他的恩情,归还酒钱,二人便这样认识。张先生才情非凡,饱读诗书,宛容沉迷于他的学问和字,于是便聘了他做一西宾。张言松见宛蓉愿意学,自己也愿意倾囊相授。
想想郑文衍和张言松二人,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刘承锡也若有所思,“朝堂局势变化莫测,圣上力主革新。你我身处其中,不管如何,现下与贤弟是好事一桩。若要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只能等回长安再看了。”
这一夜雪花纷飞,二人临窗对饮,屋内碳火亮堂,干净又素洁的大地白茫茫一片。两人一别八年之久,惺惺相惜之情溢于言表。
第48章 召回长安
二月初,陈怀泫奉召回长安,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佟氏的病也略有好转。
宛蓉和延朗坐在马车里,延朗正在低着头读《孟子》。宛蓉忽然想到这八年里,仿佛从延朗弟弟记事开始,就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如今他十二岁了,身高已经快赶上父亲,通情达理,学问甚好,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
延朗放下书,“四姐姐在笑我吗?”
宛蓉将手炉塞给他,心里有些感慨。“延朗长大了。”
他将手炉放回宛蓉的手心里,“姐姐刚刚还在说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可以照顾好自己,这样的天气会让我更清醒。”
宛蓉靠在马车上,“好好看书吧!”
延朗“嗯”了声,又拿起手里的书认真读起来。
长安的宅子被父亲赎了回来,是以还是先安顿在这里。许是之前有人住过,在格局上做了更改,和之前的模样已是大不相同。
安顿了几天后,下人们说大姐姐一行来了。此时宛蓉正在更衣,燕绡给她选了套绿色带玉兰花的服饰,腰带上扣了个结,罩了一条月白披帛。
燕绡说,“四小姐要出去迎见吗?”
宛蓉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自然要的,她是我大姐姐,岂有不见之理。”
看着已经穿戴整齐,清爽利落。对燕绡道“走吧!”
穿过走廊,便听见一阵嬉笑声,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宛蓉不觉心中一紧,放慢了脚步。房妈妈看见她说,“快进来就等你了。”
宛蓉捏着手中的帕子,定了定神,跟着房妈妈进去。
刚一进入大厅,就迎上大姐姐的目光,她面上的笑容顿了顿。多年未见,大姐姐倒是没变,看上去依旧恬静温惠。
恰逢母亲道,“姑爷怎么没一起过来?”
大姐姐这才转移注意力,“皇上派他去漠北戍边了,过些时日才回来。”
宛蓉手心松开,心里突然如释重负。是啊,她害怕见到的又何止大姐姐一人。
她们说着闲话,宛蓉只管坐着。言语问道她处,只作答一声,并没有别的话。听母亲言语间问询大姐姐有没有动静,起初不明白是何意。直到见大姐姐面红耳赤,摇了摇头,她心下才隐约明白些。
这种事情多隐晦,宛蓉便推说身子不爽,出来去寻延朗,这个时候他也该从国子监回来了才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圆门那里传来,延朗身边的小厮道:“公子别气坏了自己,那柳家公子要不是有他老子,又算个什么东西,只知道仗势欺人。”两人一前一后径直朝书房走去。
宛蓉跟着进了书房,见延朗已经在榻上躺着,朝里面歪着。书落了一地,旁边的小厮正在收拾,见她来了。“公子,四小姐来了。”
延朗这才坐起来,脸上仍然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怎么了,在外面受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