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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娶弱腰 (再枯荣)


  “大热的天,姐又往哪里去?”
  “要你来问我?”
  梦迢翻个眼皮,一径摇着扇回房换衣裳,叫一顶软轿抬到了清雨园前头,下来走了一截,适才从角门上进去。
  却说翠绕楼东,荫砸兰室,斜春正招呼小丫头摆个冰浸果盆,里头镇着时鲜果子,甜瓜葡萄,蜜桃荔枝,还有许多胭脂李子浮在水中。
  摆完又吩咐将新做的酥山端来,“张大姑娘爱吃。”
  董墨在案上看老太爷的信,老远睇她一眼,又将眼埋进信里。信上说布政史秦循告老的奏疏批了下来,不日便到济南。朝廷并没旨意新调布政史,只说叫他与贾参政共理布政司。
  他心里晓得,是老太爷在内阁争下的结果,代理布政司,许多事情办起来就便宜些。可妙也妙在这代理上头,朝廷不指任新的布政史,恐怕其中也有楚沛在斡旋的缘故。
  看来孟玉此番冒险出盐,大有效用。来日不论是他或是章弥升了山东布政史,于楚沛定是大利。皇上这暂时悬而不决的一步棋,算是稳了两头。将来花落谁家,却难说准。
  正淡淡发愁,斜春奉茶过来,朝窗外晴得刺眼的阳光瞥了眼,“这样大的天,怎么不打发轿子车马去小蝉花巷接姑娘呢?”
  连她也瞧出些怪,近来梦迢日日来瞧董墨的病,两个人一处说话吃饭,与往常无异。但背着人,董墨又像有些淡淡的,只字不提梦迢,也不如从前殷勤打发车马接送,竟是凭她来去。
  董墨将信折了,慢条条夹进书内,态度漠然,“她未出阁的姑娘,常叫我的车马接送,人若议论起来于她无益。”
  这会又倏地计较起这个来了。
  也是,要前进,两人都各有顾虑,举步不定,如履薄冰;要退步,两人多的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心里又都不舍抽身。
  于是彼此装聋作哑地混着,在这不明不白的境地。
  作者有话说:
  梦迢:女人溺于情,男人困于色。
  董墨:如果一个人两者皆有呢?
  梦迢:那就在劫难逃了。
  我发愿下本要写个尽管曲折但是甜滋滋的爱情故事~


第40章 多病骨(十)
  暖莺轻啭, 将梦迢唱进门来,穿着件苍绿的长衫, 霜色的裙, 仿如流金铄石暑热天里飘来一点冰清凉意。
  她自己面上却被晒微红,汗珠儿细细地浮了几点在额上,一面蘸着, 一面往右边罩屏内进去,与斜春招呼, “大晌午险些没晒死人, 也不知怎的, 济南今年比往年热些!”
  斜春忙招呼她吃冰酥山, 她坐在榻上等了会, 暗暗地隔着罩屏的雕花往那边小书房里望。董墨还安稳地坐在书案后头, 并不来招呼她。
  她有些失落,脑袋也稍稍垂下去, 衔着柄银汤匙抿了又抿。这碗酥山为颜色极为好看,淋了些舂烂的李子浆,胭脂淡染, 甜里扣着一丝酸。
  斜春低着声笑了笑, “布政史要告老还乡了, 旨意没几日就下来, 差事要落在底下两位参政身上,他有些公文要瞧。”
  “章平要升官啦?”
  “倒不是,就是暂代个差事, 后头如何还不知道呢。”斜春拣了颗蜜桃递给她, 听见丫头进来传话, 说是她男人喊她。她丢下一个绣绷与梦迢笑着抱怨, “不知什么事叫我,大毒日头里非要我走一趟。姑娘先坐着。”
  她去后,梦迢便捡起那绣绷瞧。绣的一张帕子,上头一朵小小的菊还有一片花瓣没绣好,梦迢拈了针接着做。收针脚时,听见背后缓慢低锵的步子响了过来。
  像是鼓槌敲在她心里,咚咚地,人已至跟前。董墨拿过她手上的绣绷瞧了须臾,落到榻上坐,“我才刚在忙。”
  不分辨也就罢了,这一分辨,梦迢心里倒有些觉得他是刻意冷落她似的,不看他,寻了针线篮子将针扎在个线团上,“我知道,斜春说你大约要升官了。”
  “她瞎讲的。”董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朝廷不过叫我代为理事,并没有调升我的意思。”
  “既没有这个意思,做什么又要你兼这个差事?”
  董墨默着笑了笑,慢慢欹到高枕上去,两腿大开着,闲逸得很的姿态,“我到济南不过一年,对这里许多事态还不大清楚。朝廷大概另有属意,就是你们这里那位姓孟的府台。”
  梦迢理着针线篮子,淡淡“噢”了声。
  他睐着目光,保持着一丝凉悠悠的笑,“我见过他,比我年长个两三岁,也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听说没什么家世根基。这个年纪靠一己之才做到四品府台,连我也是有几分佩服的。”
  袅晴丝穿过窗纱的密孔,一丝一丝地扣在炕桌上,青釉大瓷盆里浮着碎冰块,把那些光丝曼妙地折动到梁上,美轮美奂的隔在二人之间。
  梦迢还理着针线篮子,好好一个线梭子,她嫌缠得不好,拉出来好长一截重新挽,始终不抬头,“噢。斜春给她汉子叫出去了,你要茶吃么?”
  好端端的,他怎么议论起孟玉来?梦迢正疑心是他洞察了什么,不想他又没再纠缠这话,顺势说到别的上头去,“热得很,不吃热茶了,把你那碗冰酥山给我吃两口。”
  梦迢一霎笑了,也再不管那针线篮子,搁到一边去,将面前的琥珀碗向他那头推去。胭脂红的一座小冰川融了些,混着牛乳,黏糊糊成股的冰浆汁往下滑挂着。
  碗里插着柄小小的银汤匙,梦迢拿起来衔在嘴里抿着,四下里搜寻,“我再寻柄汤匙来。”
  外头廊下分明坐着两个小丫头,偏谁也不记得喊。董墨歪着眼看她寻宝似的眼睛,亮锃锃的几处张望,他便将一只靴子踩到榻上笑,“等你找到,渴也渴死我了。”
  梦迢回过头来,立刻红了脸,把嘴里的汤匙取出来舀了一勺子酥山自己吃了,才将汤匙递给他。他接过去,由下倒上刮那些融化的浆液,刮着玩似的,就是不入口,刮一下,看梦迢一眼。
  看得梦迢心里发颤发急,脸上又红了些。她夺了汤匙狠舀了一勺瞪着眼送到他唇边,“好好的东西,都叫你糟蹋了!”
  董墨张口吃了,趿驰的眼看着她。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即便是亲她搂抱她,她都不见得会拒绝。
  但他反倒有些顾及,不知她不拒绝的真实原因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真做了什么,后面紧扑来的是什么阴谋陷阱。孟玉总不会白白将自己的夫人送给别的男人品撷。
  他这么理智自控,可落后回想,总想起的是梦迢被胭脂李子染得有些发红的嘴巴,说话时那截软软的舌尖灵巧地藏在口腔里动一动,也有些淡淡嫣红的颜色。
  在漆黑的帐里,她的身.子也会跳到眼前来,瘦归瘦,但他抱过几回,触摸到是有些软.绵.绵.的肉的,腰肢到手臂,藏在素雅的衣裙里,时不时地颤动一下。
  女人一身的软.肉总使男人骨头发.硬,他总算明白何为“红颜漩涡”。他又想起他父亲,正是病死在这样一个漩涡里。面前是个软红金粉的陷阱,他既舍不得退步,也不能掉进去,那么就只好绕着这陷阱谨慎流连。
  隔日一场琅琅新雨,洗减了些炎热。那雨只下了小半时辰,梦迢趁雨后在小蝉花巷摘了一篮子葡萄,挎着要往清雨园去。
  葡萄架上拽落了好些雨水在她身上,彩衣一壁拈着帕子帮她弹,一壁问:“怎么平哥哥这些日都不往咱们这里来了?”
  细细一检算,董墨自病好后,的确不曾往小蝉花巷来过。梦迢此刻追究,总觉他是刻意在避讳着些什么。
  他不说,她也不问,俏丽地对彩衣飞一个眼,“他不往这里来才好呢,我去他府上,几时得空几时去,也不用变着法的编谎。谎话说多了,迟早要叫人拆穿的。”
  彩衣鼓囊着腮帮子点头,“太太还是换身衣裳再去吧,上头湿.了大半截。”
  梦迢随手扑扑宝髻,抖落几滴水珠,懒得再换,一径跨着篮子出去。上头穿的檀色对襟湿了一块,贴在胸.脯上,半潮半润地捂着她有些不安的心。
  她也不是没察觉到董墨细微的一些变化,不过不愿细琢磨。有的事情琢磨透了倒没意思,难道要问他“你猜着了些什么?”倘或他都猜着了,她该如何反应呢?难道苍白辩解后断绝往来?
  大概董墨也怕这个,所以他从不问,她从不说。有时候,爱需要傻一点。抱着这想法暨至清雨园,胸前那片衣裳也干透了,一点半潮心,重又风轻云淡地跃动起来。
  园中明燕衔轻絮,柳丝千万结,梦迢在曲折由径上瞧见董墨,约莫是才由衙内归家,挺括括的背脊在三丈前头,补服的衣摆向后飐飐招摇,像一只热情而内敛的手,沉默地朝梦迢邀请着。
  将梦迢一点春心迤逗起来,她垫着脚,由翠荫里绕跑到前头荼蘼架底下,预备出其不意吓他一吓。她拉着花枝遮身,在细密的叶罅里了望着董墨走近。
  那厚苔斑布的小径未免太曲折,他总也走不近,倏左倏右地绕着,绕得梦迢一颗心扑通跳个不住。她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很有些爱他了。
  因为她从前也这样爱着孟玉,因为期盼总是闪闪烁烁半明半灭,以致她常年半悲半喜,半愁半苦。她的手本能地将花枝拉得更严实,心里却本能地在更狭窄的缝隙里窥看着。恐惧与爱,皆是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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