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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娶弱腰 (再枯荣)


  可他青烟似的声音飘到耳朵里,使她心也跟着颤了颤。那不屑的“男人嘛”,变作了袅袅缱绻的“男人呀”。
  隔了一会,董墨搂着她往前走,脚步慢得刻意将就她,“我说笑的,知道你不会因为这些笑话生气,才说的。”
  梦迢剔起眉眼,装得凶巴巴的,“谁说我不生气?这会正满肚子气呢!”
  董墨见她猫儿似的鼓着眼,便把脑袋埋低,“给你打一下。”她刚抬手,他又把她的腕子揿住了,“我不过是客气一句。”
  那只腕子托住了,便没放,一手揽在她肩头,一手把她几个指头细细地揉搓过去,盯着看,“你瘦了,年节底下一般人都是要胖的。”
  “我病着嚜。”梦迢觉得那只手给他揉得发热,热温伴着血液流尽周身。她不喜欢,几个指头蜷了一下,又留恋这温度,到底没往回抽,也盯着自己的手,“我的指甲裂开了!”
  “哪里?”
  “你瞧。”
  她翘着食指,果然从指甲的中间有道发白的细纹。董墨用拇指摩挲着,哄孩子似的笑了下,“斜春她们有护指甲的膏子,回去管她要一点。”
  他又搓两下那片指甲,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冷么?”
  梦迢遥遥头,仰起的下颏几乎抵在他胸膛上,蓬蓬的发髻衬得一张脸很稚嫩,于是就有些撒娇的意态。董墨不自觉地低下脸哄她,“精神了些,咱们明日出门去。”
  “去给县尊大人拜年么?”
  董墨笑着没答。梦迢逐渐有些了解细微的他了,他不喜欢讲多余的废话,唯独同她讲得最多。
  她手上的热温还在不断地往身上流淌,就要淌到冷冰冰的骨头缝里,令她极不适应地在心里颤着,颤成簌簌的漫天琼玉。
  作者有话说:
  董墨:你的病不能好,我恐怕也要病死了。
  梦迢:胡说!你要活千秋万岁。
  心病还需心药医。


第32章 多病骨(二)
  这雪直下了一夜, 到清早还不停,给柳朝如送拜帖的小厮冒着雪回来, 说是不巧, 柳朝如不在家,去别家拜年去了。董墨只好另择明日。
  这“别家”非彼家,正是孟家。孟玉亲自带官兵往齐河去的事情柳朝如晓得, 因此连个贴也不曾下,往街上顺路捎带了些果脯点心, 便擅自登门。
  家中无主, 管家只得将他往老太太房中引, 一路笑说:“大人来得正好呢, 我们老爷不在家, 太太也出门拜年去了, 只得我们老太太与姑娘在家,冷清清的不成样子。老太太连听了两日戏, 觉得没意思,抱怨说连个牌局也组不成,成日间歪在榻上。正好大人去陪着说说话, 解她老人的闷。”
  风萦曲廊, 那些火红的宫灯左摇右摆, 映着檐外琉璃白雪, 冷与清里显得几分妙曼诡异。
  行到窗下,却听里头有一男一女在说笑。管家脸色顷刻变了变,讪笑着打拱, “大约是我们老太太的义子来拜年, 大人略站站, 我进去禀一声。”
  柳朝如就在廊庑底下站着, 雪午晌就停了,对过廊顶上冒着一树雪枝,薄薄的,风里抖下零星一点,像谁摇落了满城的柳絮。
  不一时先见一个青年出来,穿戴平常,生得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两人打个照面,管家正出来,便引荐,“这位是常秀才,这位是柳大人。”
  常秀才也不打听是哪里的大人,只作了个揖便举步告辞。柳朝如暗瞟那背影一眼,也提踅步入房中。
  门内装潢富丽,连罩屏上的幕布也是眼花缭乱的妆花锦,柳朝如缓步细看,像是要比着这么个锦绣笼子,也造个笼子出来,锁一只羽毛靡艳的雀。
  “你只顾张望什么呢?”
  回神一瞧,老太太跟前围着好几个翠黛腻颜的丫头,她在中间,穿一件大红羽纱长襟,墨黑的裙,像一朵花的花蕊,是色彩最艳丽的那一部分。
  她那一双笑眼弯弯地斜照出来,柳朝如便敛了神,提着几包点心供到炕桌上,朝她打拱,“给您拜年,您金体可安?”
  老太太噗嗤笑一声,“回回都是这一句,仿佛我明天就要老死了似的。”
  “您半点不老。”
  满屋里的丫头也经不住捂嘴笑,像瞧个书呆子似的。被老太太扫一眼,便各自忙去了。
  里间清静下来,能听见窗外朔风回响。老太太徐亸香肩,朝榻那头一指,“你坐。”忽生一点媚态。
  也不知怎的,好好一个年节,女婿不在,女儿也撇下她去了,剩下个梅卿,却与她心不近。她的心空了许多日,只觉人间皆是烦闷处。好容易今番常少君抽空过来,又叫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坏了事。
  于是她那点坏心辄起,要捉弄他,故意收了长辈的款,摆出些年轻女人的媚冶。“朝如来得不巧,玉哥儿有公务在身,往齐河去了。”
  亏得她相貌年轻,体态轻盈,这一副娇意从那杨柳之腰里散出来,愈有别样风流,
  愿以为会惊吓到柳朝如,谁知他不慌不乱,抬手拱了拱,“我是特来给您拜年的,孟大人在不在倒不打紧。”
  老太太歪着肩笑了声,“亏得你想着。你年前请的媒妁往家来了,换了庚帖去,你瞧见了?请人合过没有?”
  “我不大信这些,不过是按礼按制请个先生合一合,说的无非都是些吉利话。”
  听他这澹然语调,像是不大把这门婚事放在心里。老太太原以为他是为攀上孟玉才答应结这门亲,又或者贪恋梅卿貌美。如此看来,却又不是。
  她不禁探索地将他望着。正好丫鬟上了茶来,茶烟乍起,像是一张半明幕布隔在二人中间,使柳朝如湖绿的道袍多了些湿意,像清晨落满露珠的密长草丛,不知里头藏着些什么蛇虫鼠蚁,或是一场灿烂的曦微。
  她抿了口茶,提起梅卿,“小女也在家闲着呢,我叫她来说会话,正好你两个也见一见。如今定下媒妁之约,见一面倒不要紧。”
  柳朝如望她两眼,将胳膊肘搭在案上,蜷着拳抵在唇上,似乎笑了,“不好叨扰小姐,我来给您拜过年就要走。”
  老太太倒有些琢磨不明白了,眼皮垂下去,复把茶呷一口,一时无话。
  柳朝如窸窸窣窣地把一个牛皮纸包拆开,是一包杏铺,一颗杏切开四瓣,裹着糖色亮锃锃的。
  炕桌上原有个果脯小攒盒,还打开着,里头也是各色脯子。他兀自取了里头的银果签,将攒盒收到榻后的小几上,插了一片杏铺拂袖送去,“八宝斋的,不知合不合不您的口,尝一尝?”
  遽然将老太太唬一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拈着帕子歪正了身子。柳朝如复把手递一递,噙起个笑,嗓音低迷,“怎么,您瞧不上我买的东西?”
  还真给他说准了,老太太原是瞧不上的,这会却顾不得了,伸手接来,有些发怯地睇他一眼,小口咬那杏铺,频频窥他。
  他益发大方,将袍子弹了弹,笑说:“我出门时在下雪,这会停了。你瞧见下雪了么?”
  他擅自将“您”改做“你”,神态怡然。老太太浑然摸不着头脑,朝窗户上看,“我起得暗,不知道。”
  “孟大人几时回来呢?”
  “这可说不准。”大约是吃了茶的缘故,那杏铺嚼在嘴里可口甘甜。老太太再插来一片,抬眉正对上他的眼。
  他直勾勾望着她笑了下,以为有话说,不想竟站起来打了一拱,“我先告辞了。”他直起腰,一条胳膊剪起来,“你不送我一送?”
  老太太连番惊讶,“啊?”
  他又笑,“还是算罢,外头化雪正冷。”
  话音一落,人便转背去了。老太太空举着银果签怔了半日,迎着微攒的眉黛,呆呆地向丫头抱怨,“这个人……什么意思?”
  丫头也猜不透。什么意思呢?像戏台子上掐头去尾的一段戏,不知前因后果,单是几句引人入胜的唱词,就把人给稍稍唬住了。
  柳朝如这厢回去,小厮在扫小庭中的雪。他剪手站在院内,举目将小院环顾一圈。这还是衙门的房产,他异地上任,便拨给他住着。三面环抱,空屋子倒还有两间,只是都堆着些衙门的杂物。
  他抬手朝东边那屋子一指,“明日我叫两个差役过来,你帮着把这间屋子腾挪出来,元夕过了,请两个工匠,把屋子重新上一遍漆,再买些像模像样的家私来。”
  那小厮丢下笤帚,“又花钱?您眼瞧着要娶妻,还不省检些?”
  柳朝如侧目笑笑,“正是要娶妻才少不得花费。你怕什么,饿不死你。”
  第二天果然叫了两个差役来腾挪屋里的杂物,乱哄哄的往外搬,搬到下晌还搬不完。董墨带着梦迢正要登门,偏打里头搬出些横七竖八的架子,那些不长眼的木条直往人脸上戳。
  董墨手快,将梦迢揽到石蹬底下,抬手护着她的脑袋。这架子搬出去,后头又搬出来几张门板,梦迢扭头朝院门里窥看,“咦,县尊大人要搬家么?”
  二人是走过来的,因梦迢病好了,胃口打开,午晌多吃了小半碗饭,一个时辰还有些不消化。董墨便打发了小厮在后头带礼过来,两人步行。
  待过了人,董墨领着梦迢进去,迎面见柳朝如立在正屋门首,看着人清扫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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