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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娶弱腰 (再枯荣)


  “娘又来了……”梦迢在背后剜一眼,扭头向窗外寻一寻,“怎的不见梅卿?”
  “噢,我借了连家太太一双鞋样子,她替我还去了。”
  “噢,大雨天的,她也肯跑。”梦迢随口答对,脑袋别在窗外,在正屋那小书房的窗户上对上董墨,就忘了收回来。
  董墨在那窗上对她笑笑,把手向她撇一撇,意思是叫她将脑袋伸进去,自己也回身坐在椅上。潼山奉茶上来,柳朝如忙得不及吃,将一沓供状整理出来,递与董墨细看。
  都是庞云藩亲笔所写,签字画押一样不缺。柳朝如在椅上畅意淋漓地叩着案,笃笃哒哒的声音几如松快的鼓点,“你料得不错,这些日子对他不闻不问,他反倒按捺不住,倒肯主动说了。”
  董墨捧着那堆纸抬一眼,“他是怕这戴罪立功的机会落到泰安州那几个商贾手中。家中父母双亲兄弟姊妹,还有位怀着身孕的发妻,他硬气不起来。”
  “有他这些供词,再加上几分原契,就算铁证如山了。什么时候派人到泰安州去抄他的契?是不是把那几位商人一道抓回来?”
  董墨却有些迟疑,“这些日子,孟玉那头都没什么动静,我看他不见得这样蠢,庞云藩连日不在泰安州坐衙,他难道没有警觉?”
  “嘶……”柳朝如蹙额起来,“是没听见孟玉那头有什么动静。还得等绍慵到了,再问问他盐场的境况。”
  说曹操曹操到,潼山正领着绍慵进来。绍慵向董墨见了礼,转而与柳朝如作揖。落座后接了董墨递来的供状细看一遍,将那沓纸扬了扬,“这么说,眼下是认证口供都有了,到泰安州抄了庞云藩这里的底契,就算是物证了,要是再有户部那头的账,就能将孟玉钉死在堂上了。好事、好事呀!”
  董墨眉心暗扣,略微有些狐疑,“我这里的账交上去这样久了,户部却没有一点消息传来,真叫人难放心。”
  绍慵在椅上稍稍欠身,“如今户部是娄大人当家做主,总不会护着孟玉吧?他与孟玉没什么相干,又何必去护他?况且定了孟玉的罪,查对起来,他就能咬死楚沛,这不是正合娄大人的意么?还会有什么差池?”
  董墨半日不语,而后一只手撑在扶手上,缓缓摇头,“我与这娄大人并不怎么了解,还是在山西查办几件案子时才有些书信往来。不过论辈分,他还要称我祖父一声老师。”
  “那还有什么疑虑之处?”柳朝如由案后踱步出来,抵在案上,抱定双臂,“不过我也有些疑惑。我虽然对朝中那些人不了解,对孟玉倒是清楚一二。这个时候,他没什么动静,必定是有什么打算。绍兄,盐场头有没有什么异常动向?”
  “那倒没有,不过寻常的出盐制盐。”
  四目相视片刻,却见董墨拔座起来,在罩屏内小小片地方绕踱着,“我看不能等户部的账,先将庞云藩放回泰安州。绍大人,你也跟着他走一趟,一则是抄他的底契,二则,让他再牵一回线,让孟玉与那几个商户再做一次生意。”
  “大人的意思,是要拿盐做脏证?”
  柳朝如另生顾虑,“这个时候,孟玉还敢做这桩买卖么?”
  “你别忘了孟玉是个什么样的人。”董墨回首过来,牵动唇角笑一下,“这个人贪得无厌,处变不惊。上回他顶着风口出盐,这回只要诱惑更大,他一样敢做。绍大人,你陪着庞云藩回泰安州,只要孟玉与他们签了契,就在盐场扣住他的盐。就是没有户部的账,有这些东西,他也无从抵赖。”
  后议定柳朝如去与庞云藩商榷,绍慵次日与庞云藩同往泰安州。绍慵领命要去,赶上晚饭时候,柳朝如再三款留,暗里交给潼山三钱银子,使他外头置办酒菜。
  三个男人在正屋里用饭,梦迢则与老太太在东厢里闭门自用。端起碗还不见梅卿归家,梦迢不由想起前事来,“娘,我仿佛记得,那连通判旧年对梅卿存了些意思,她在人家逗留这样久,不大妥当吧?”
  一听这话,老太太提着唇来讥诮,“哎呀你真是完全转了性了,竟然顾忌起这些来。你操的心也太多了些。噢,你走在街上,叫男人色眯眯瞧几眼,未必你就不出街了?他存他的心思,你走你的路嚜。梅卿八成是叫连太太留下来吃饭了,这有什么稀奇的?”
  梦迢挨了这排场,也就搁下此事,心上却另提起一事来,“娘,您先前轧上的那位嬉皮笑脸的相公呢?怎么不见来往了?”
  “谁?”老太太凝眉想一阵,淡淡摆手,“噢,你说他呀。我不是搬到这里来了嚜,地方小,不便往来,渐渐也就不走动了。”
  梦迢轻点下颏,剔眉窥她一眼,“梅卿的事情我不多问,您是我亲娘,您的事我可得问问。方才我进门,您对著书望那样子,可不像个正经岳母的样子。娘,不是我多嘴要管您,知道您喜欢嫩皮的年轻相公,可书望是您的亲女婿,您也该知道收敛些。”
  冷不丁的说得老太太一脸尴尬,心想果然是她教出来的女儿,于这男女之道上,简直明察秋毫!
  既然叫她撞见,她索性也不隐瞒了,满大无所谓地道:“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并不是我不检点,是他心里对我存着坏呢。”
  惊得梦迢瞠目结舌,“您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书望有别的意思?”
  “他没别的意思,赶着奉承我做什么?”
  梦迢不禁回想,柳朝如待他这岳母,的确有些过分殷勤。她捧着个碗,怔了半日,兜着下巴捞老太太的美目,“梅卿知道么?”
  “无端端的叫她知道这个做什么,何必找这些不痛快?”老太太将碗搁下,睇她一眼,面上有些不耐烦,“你放心,我没同他怎么样,不过是他存他的心思,我过的我的日子。你娘还不至于失德到这份上,就不顾别的,也要顾着梅卿的脸面。”
  梦迢脑子里嗡嗡一团,满是理不清的乱麻线。原本她是极不愿意与她娘成日在一处混的,平日随她娘如何抱怨这里如何不好,女儿如何不孝,她也只作耳旁风。
  这会心里倏地冒出强烈的不安,这不安又顶出个念头来,还是该将她娘接回身边去,以免了这三个人的灾难。
  比及归家十分,已进暮晚,清风带凉,吹得人有些神思清明。梦迢要好好思想这事,只恐坐在马车里,晃晃颠颠的将个脑子越发晃得乱,便提议走回家去。
  “也好,刚吃过饭,走走克化克化。”董墨打发小厮先行归家,领着梦迢走出巷外。
  傍晚天晴,碧空如洗,更兼天长夜短,街上仍旧熙攘热闹。沿街的铺子皆未打烊,偶有乘凉的人端着饭碗在门口蹲着,一面拉扯招呼稚子,一面与邻舍说话。挑担的走街串巷,摇着拨浪鼓吆喝,那声音与说话的腔调不一样,倒像唱曲似的。
  晚霞如幻梦,映着远塔遥山,街市上的人蓦地变得微渺起来,滚滚红尘倏然如此微不足道。
  董墨引着梦迢踅入一条巷子里,四下无人,便牵起她的手,歪着眼窥她,“你像添了什么心事?又与你娘拌嘴了?”
  梦迢望望他,见他穿着孔雀蓝的袍子,日落的红光在他丝滑的胸襟里反映着澄明的微光,澄明潋潋。她便不好再将那些龌龊的男霪女荡之事告诉他,把嘴一撇,“没什么,常有的事。”
  “老太太收了我的礼,还恨我么?”董墨笑笑,有些淡淡的轻蔑。
  梦迢更不好启齿了,喁喁道:“我娘是贪财了些,却没有恨你,只是同你不熟罢了,因此有些疏远。”
  董墨既不驳,也不争,只是淡淡一笑。
  梦迢忖度了半晌,微微试探道:“我娘,她上无父母,也无兄弟姊妹照拂,只有我和梅卿。我们再有嫌隙,也终归不能放着她不管,你说是不是?”
  “这是自然,生养之恩大于天嘛。”
  “那,我想将她接来园子里住些日子,你看呢?她跟着梅卿虽也不错,但书望家的院子终归有些小,夫妻俩加上她,转来转去地相对着,总是有些不便宜的地方。你看书望与梅卿成亲这样久了还不曾有孩儿呢,书望是你的好友,也该替他打算一下,你说呢?”
  董墨睐目笑了笑,赶上前头有个卖豆腐的推着板车嘎吱嘎吱滚动着过来。巷路逼仄,石板坑坑洼洼的不平整,又是半干,又是青苔,那小贩使着力把住两边手杆,仍然把不住,将桶里空余的水撒了些出来。
  那左荡右晃的带着豆腐渣的水在太阳底下向两柄刀,气势汹汹地威逼而来。奈何董墨再是什么达官贵族也对这市井俗陋无法,只得将梦迢抵在墙上罩住她。
  倒还好,小贩看那穿着知道弄脏了赔不起,格外留着神,小心翼翼地推了过去。
  落后让将过去,董墨剪起胳膊,将梦迢的手握在背后,轻轻地揉搓着,“你说的都没错,只是一样,我说了你别生气。你娘那个人,贪财爱钱都是小事,我看她,有些心术不正。总之,我觉得她怪怪的,我也说不上来。你跟她常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好处。自然了,一家骨肉,论好处过于势力了。可我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总不能一辈子活在她的影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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