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只当她是哪家的贵女,不成想她竟然就是长宁郡主。
太后娘娘膝下只得二子,便是当今的圣上与醇亲王。
醇亲王战死沙场,王妃也跟着殉情,只余下长宁郡主这么一个女儿。这位幼女自小在太后身边养着,吃穿用度皆比照着公主的待遇来。
这次太后大寿,才将这位小孙女带回京城。
宋凝颇为嫌弃的瞧着鼻涕眼泪抹在自个身上的小姑娘,不着痕迹的推开她,随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傅明珠身上。
傅明珠此时知晓那小姑娘的身份,又见宋凝那双不见喜怒的眼瞳,悔的肠子都青了。
太后常年在外礼佛,见过长宁的人并不多。
可她也曾听姑母说过,这位郡主一直侍立在太后左右,太后将她当成眼珠子一般疼爱,便是连圣上也是十分纵容她。
傅明珠很是懊恼,早知如此,她便听姑母的话不去招惹沈棠。
便是要教训她,出了宫也有的是机会,也不至于惹下此事。
她垂着眼,试图辩解,“郡主,我、我方才是与您闹着玩罢了……”
长宁豁得一下站起来,大声道:“闹着玩?不如我也去寻只畜生过来,伤你在先,而后不分青红皂白冲出来要捉拿掌嘴,说不过再推到在地上?要不是这位姐姐护着我,我怕是再也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
小姑娘说得愤懑,一口水呛入喉中,即刻剧烈咳了起来。
沈棠见状赶紧上前,给她轻轻拍着。
春寒料峭,微风嗖嗖刮过傅明珠冰凉如水的衣衫,白腻如瓷的肌肤上激起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
她一张俏丽的小脸涨得通红,头顶上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灼得她几近肝肠寸断。
她从未如今日这般狼狈不堪。
这一切,全都要归咎于沈棠。
不知过了许久,傅明珠浑身冷的发颤,便是连五脏六腑都仿佛卒了冰一般。
她的膝盖跪得已然麻木,正在这时,一双以金线绣着四爪九蟒的玄青靴子出现在她面前。
傅明珠呼吸一窒,眼含希冀,抬起眸望向宋凝。
可那双靴子的主人径直越过她,在沈棠身前停了下来。
她此刻正搂着长宁,纤长白净的手一直轻轻抚着小姑娘的背,瞧着安静知礼。
宋凝伸出手,双指搭在长宁背上,轻轻推拿几下,说来也奇,小姑娘即可便止住了咳。
宋凝抽回手时,无意擦过沈棠搁在长宁背上的指尖,这让沈棠背上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她偷偷地在长宁湿漉漉的背上蹭了蹭。
宋凝转身出声道:“傅姑娘,你可知错?”
傅明珠支吾着,“太子哥哥,牲畜受惊伤人,实非明珠本意,我、我也不知……况且我是瞧着沈姑娘踢了它,方才一时心急与她起了冲突,又一不小心将郡主拉进了湖中……”
傅明珠看着宋凝的脸,越说越没底气。
宋凝笑了一下,傅家女冥顽不灵,也休怪他不给她机会了。
“来人,傅家女恣其跋扈,骄蛮无礼,擢宣平侯府教女无方,即刻逐出宫门,禁足三月。”
“至于这狸奴……”他的目光落在畜生身上,冷声道,“拖出去仗毙。”
他话音一落,傅明珠双腿一软,目光求救似的落在钟粹宫的宫女身上。
那群奴才此刻乌压压的跪成一片,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傅明珠还想挣扎,裴琰已上前一步,客气道:“请罢。”
“太子哥哥……”
“姑娘别再为难奴才了,若是惊动了羽林军过来,面上可就更不好看了。”
傅明珠吓得血色全无,再不敢造次,乖乖跟在了裴琰后头。
傅明珠被带走后,周遭静的可怕。
宋凝慢条斯理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对长宁道:“这下你满意了?”
长宁公主抽噎了一下,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问:“这样处罚,可会给阿兄带来麻烦?”
将安贵妃的爱宠仗毙,又禁足傅明珠,无异于狠狠打了钟粹宫的脸面。
宋凝道:“孤行事向来公正,你刚回宫中,一个人不要再乱跑,孤这就送你回寿康宫,一同向皇祖母请安。”
长宁乖巧点头,又依依不舍的看了沈棠一眼,“姐姐,长宁有空再来找你玩。”
沈棠随众人福礼,恭送二人。
擦肩而过时,他忽然停住脚步道:“若方才安贵妃的猫伤了长宁,太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依孤看来,安贵妃要好好约束身边的人了,若再这么无能,连只猫都看不住,任由它闯祸,下一回,可不会就这样算了。”
第6章
钟粹宫的宫女将话原封不动的递到了主子耳中。
安贵妃摆弄花木的手倏然一紧,只差折断修长的玳瑁。
不止她在琢磨太子的话,回昭宁宫的路上,沈棠也在反复思量。
皇后倚坐在软榻,听沈棠叙述完海棠苑的始末,问她,“棠棠,你可想出蹊跷的地方来?”
沈棠小心翼翼地抬头,“姨母,傅明珠是不是被人当枪使了?”
皇后缓缓点头,面色有些凝重,“那狸奴体型尚小,不到会自个爬树的月份。傅家那丫头羊质虎皮,虚有其表,不会有这般重的心思。长宁真出了岔子,太后一要寻出猫主问罪,二则迁怒在场之人。安贵妃平日里跋扈自恣,却不会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背后,定还有他人……”
一时之间,无法确定这人是谁。
沈棠脊背冷汗沁沁,心中惊惧不已。
她知晓宫中波云诡谲,人心险恶,原以为自个重活一世占尽先机,不想复杂多端的算计竟是防不胜防。
她绞尽脑汁回想,前世,长宁也曾旧疾病发作,只不过比这一世,整整晚了三年。
沈棠脑中渐渐浮现一个念头,
“姨母,棠棠想求您一件事……”
*
经海棠苑一事,长宁便病倒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这位郡主自小体弱多病,命途多舛,几次三番徘徊生死,太后曾命人四处寻访,终得一高人指点,唯一破解之法需在及笄前常伴青灯古佛,此后太后带着长宁终日吃斋念佛,以求佛祖保佑。
上月,长宁及笄,又恰逢太后即将寿诞,圣上大病初愈,亲自迎二人回宫。
醇亲王唯一的血脉,便是连当朝的金枝玉叶也不及她娇贵。
傅明珠害长宁落水一事,彻底触了太后的逆鳞。
寿康宫内,太后凤颜大怒,当着群妃的面斥宣平侯府教女无方,仗着皇家的恩宠胡作非为。
安贵妃差些没搅烂手中的帕子,面上还得摆出温良恭顺的模样,聆听太后教诲。
太医署亦是叫苦不迭,长宁旧疾发作,须一味药材入方,可此物稀有,一时半会压根寻不出。
太后急得口疮发作,一时哭闹,一时口中又念着长宁若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
圣上焦头烂额,当即下旨,救不活郡主,便摘了这群庸医的脑袋!
安贵妃自不会放过这将功补过的好时机,当着圣上与太后的面信誓旦旦,揽下了寻药的差事。
*
女子的襦裙,层层叠叠堆起,一双软绵无力的小手推拒在男人宽阔的胸膛,水波潋滟的眸似要滴出水来。
“不……不要在这里……求求你……”
将碍事的奏折扫到地上,男人将她抵在书案,额头渗出密汗。
“殿下,长宁郡主的药有消息了。”外头传来裴琰赔着小心的声音。
夜风透过窗牖,吹灭摇曳的烛火,昏黄的书斋陷入黑暗。
幽冷的月光透过枝头的缝隙,在墙上投下交叠的人影。
“殿下……”
沈棠语气带着几分哀求,男人又换了手抱住她,语气从未有过的轻慢:“怎么,还不够?”
沈棠吸了吸鼻子,忍着泪意,心中愈发羞愧难当。
他的手搭在沈棠腰间,滚烫的指尖愈发不知轻重。
沈棠捂住自己的唇,生怕会泄出一丝声音。
……
二人从书斋出来时已过子时,宋凝掌灯,裴琰在其后低声禀告,沈棠披着他的大麾,埋着头一言不发。
那些话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太医署,薛姮,城东、入仕……
沈棠坐在妆奁前,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从那些乱糟糟的回忆中抽神。
前世,长宁也曾旧疾发作,只是比这一世,晚了整整三年。
绿芜进屋,在沈棠耳边低语,“姑娘,玲珑姐姐送来了出宫令牌。”
沈棠豁然站起。
“走,咱们出一趟宫。”
从漪澜苑出来,沈棠脚步轻快。
她携着绿芜往西华门方向疾步而行,直瞧见巍峨宫门近在跟前,方才稍稍缓下脚步。
却不想正与前方一行人撞个正着。
为首那人身穿一袭钴蓝常服,离她只有几尺之远。
此时若是装看不见,便有些刻意了。
沈棠忍住拔腿而跑的冲动,低头福礼:“殿下万福。”
“免礼。”宋凝淡淡应声。
沈棠盈盈直起身,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只等他先行一步。
可眼前之人纹丝不动,沈棠只能安静的站在原地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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