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封衡隔着一层薄薄布料,咬了一口时,虞姝豁然明了了。
只可惜,她明白的太迟了,已是为时已晚。
以至于到了暮色四合之时,她才被放出了御书房。
封衡又赐了轿辇。
虞姝颤颤巍巍走出御书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灯火之下,年轻帝王已经捯饬的一丝不苟,恢复了清冷如冰的模样,正伏案批阅奏折,神色专注,眉心紧锁,下笔如神,仿佛将他的魂与血都注入了山河社稷之中。
二十一岁的光景,担起了家国天下。
虞姝愣了一下。
有些分不清,封衡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
林深送了虞姝去朝阳阁,回到御书房复命。
按着寻常的习惯,封衡听过之后便不会再多言,但他忽然停笔,抬首问道:“虞美人回去之后可有不适?”
封衡良心发现了,也知自己今日有些过火。
林深不敢有所隐瞒,如实回禀,“皇上,美人主子一直神色蔫蔫,下了轿辇就走向了朝阳阁庭院中的清泉池子旁,趴在太湖石上不肯回内殿,还叹了一句……”
太湖石晒了一整日,趴在上面热腾腾的,可以缓解腹痛。
封衡眸色一凛,“还叹了一句什么?”
林深为难,又不敢随意更改说辞,按着原话,道:“美人主子感叹,说淑妃娘娘当真好体力。”
与淑妃有何干系?
封衡一愣,下一刻,全明白了,“……”
当晚,仿佛是采/阴/补/阳的帝王,精力甚是旺盛,就在御书房用了晚膳,随后继续处理政务,还宣见了几位大臣。
朝中的肱骨大臣们被累到神色萎靡,离开时拖着沉重的步子,步步艰辛。
直到心腹立侍前来,封衡单独见了此人。
十三,是影子人。
顾名思义,是活在暗处的人,他们之中有男有女,但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按着序号排名。
这批影子人是封衡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暗中培养起来的。
普天之下,仅效忠于他一人。
封衡能在先帝十分不喜的情况下,依旧顺利登基,这批影子人也起到了关键助力。
十三抱拳,像个没有任何情绪的木头人,“皇上,奴才找到了辰王安插在后宫的眼线,那眼线如今在尚书阁当差,就在今晚,他一直在朝阳阁附近徘徊,但虞美人闭门不出,眼线没有寻到机会。”
辰王……
封衡岂会不知辰王与虞姝之间的曲折过往。
那个小女子还真会救人。
救了他,也救了辰王。
封衡眸色微眯,在苍茫夜色之下,目光凛然,“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但莫要让他传出任何消息去宫外,一旦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辰王只是一条小鱼。
封衡真正在意的,是宫外的那个人!
眼下还不是收网的时候。他只是此前没有想到,会牵扯进来一个虞姝。
十三应下,“是,皇上。”随即一个转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
辰王府。
一锦衣男子从甬道走来,只见不远处的一株水桶粗细的海棠树下,白袍男子负手而立,背影挺拔清瘦,月华落在他身上,仿佛将他隔绝在了尘世之外。
锦衣男子在三步远的地方站立,抱拳道:“王爷。”
辰王闻声,先是一顿,随即转过身来,声线低哑,像沉默良久不曾开口说话之故,“如何?”声音有些急迫。
锦衣男子名温年,是辰王心腹,跟在辰王身边数年之久。他对辰王与璟帝的兄弟关系甚是了解,对辰王和虞姝之间的过往也比谁都清楚。
故此,温年比谁都想劝服辰王。
温年苦口婆心,“王爷,虞姑娘她……如今已是皇上的人,王爷您也有婚约在身,张丞相把持超纲,您若退婚,就是与张相为敌了啊,太妃也不会同意的。”
辰王仿佛压根就没听见一般,直问,“她在宫里过得如何?她那个嫡姐可曾欺她?说!”
辰王岂会不知虞姝当初在将军府的遭遇,他甚至于暗中威胁过虞若兰。
他也知道两年前,将军府将虞若兰和虞姝掉包了,送了嫡女入宫。
但辰王私心作祟,没有将此事捅出来。
昨年主动请缨前去北地,本以为可以挣来军功,借此与太妃抗衡,可谁知他还是迟了几日。
也就几日!
他已经尽力了。
他真的尽力了。
辰王没法想象虞姝前阵子来王府三次,却又三次被惨遭驱逐,她那样的人鲜少会有求于人,到底该有多绝望,才会登门求助?!
回想那日在御书房的情形,他看见虞姝低垂眼眸,一副担心受怕的模样,她一人孤身在后宫,皇兄又是不苟言笑的男子,她应该会怕极了吧?
辰王垂在广袖下的手掌,死死握紧,手背青筋凸起,再度质问,“说!”
温年无法,只得如实说话,“王爷,咱们安排在皇宫的线人,暂未送出消息,又或者……消息没法传递出来。”
温年的话已经很委婉。
封衡虽年轻,才问鼎帝位三载,但绝非是可以糊弄的君主。
线人到底还在不在,已经难说了。
辰王眉目紧锁,夜色之下,他眼中微光和月华重合,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闪动。
温年退下,辰王命人送了一坛子老花雕过来。
这酒够烈,他正需要。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些事,会让人无能为力……
第二十七章
“又是一整日……”
张贵妃手持一把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 靠在竹编摇椅上,身着淡紫绸衫,身型丰腴。两名宫婢跪地, 正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给她捏着腿。
张贵妃身后站在掌事大宫女无盐。
无盐是张贵妃当年嫁入东宫时,从丞相府带出去的陪嫁婢女,尚有一些地位。
无盐手握芭蕉扇, 一边给张贵妃扇风,一边啧了一句, “可不是嘛,虞美人又在御书房待了一整日, 奴婢去打听了消息,还听说, 皇上今日前前后后统共叫了六七次水。”
张贵妃捏着轻罗菱扇扇柄的手一顿,指尖捏紧了几分,骨节发白。
因着一直在养身子,这几年吃了不少补药,身子丰腴了不少, 原本还算精致的面容,逐渐长成了银盘脸, 一双丹凤眼狭长微眯。
助孕的汤药服用多了,食欲也增了不少。
可张家的意思, 张贵妃没法拒绝。
然而,可笑的是, 她不得圣宠,服用再多助孕汤药, 又有何用?
唇齿间还残存着不久之前喝过的汤药味。
张贵妃唇角一抽, “淑妃和虞贵嫔宫里, 今晚应该不好过吧。”眼底掠过嘲讽之色。
跳梁小丑,还真以为皇上偏宠。
都是没脑子的玩意儿!
无盐也轻蔑一笑,道:“娘娘猜得对,淑妃都快气中暑了,连翻叫了三次太医,可动静闹得再大,皇上也没过去。虞贵嫔更是不好受,她的心腹春桃一死,今后就少了左膀右臂。对了,娘娘……”
无盐俯身,凑近了张贵妃一些,附耳压低了声音,“娘娘,虞贵嫔今日又出血了。”
有孕两个月,正是最不稳当的时候。
那个没脑子的东西却是仗着肚子四处招摇。
其实,倘若虞贵嫔用好了虞姝这颗棋子,她会事半功倍。
偏生,虞贵嫔脑子里只有妒忌,她过于短视,也过于嚣张了,再好的牌也会被她打得稀烂。
张贵妃丹凤眼一凛,又问,“皇后那边呢?”
提及皇后,她似有些忌惮。
无盐如实说,“春桃惨死鳄鱼潭,皇后这一日在逐一排查后宫呢。”
张贵妃的唇微微一扯,“以皇后的性子,岂会蹚浑水?八成只是做做样子。再者,也该有人给虞贵嫔一点颜色看看了,不过就是区区一个贵嫔,还真把自己当做宠妃了!前几日,遇见本宫竟不行礼!”
这世上鲜少有人会蠢到令人厌恶的境地。
人人都笃定,虞贵嫔这一胎保不住了,且她的孩子一没,这辈子只怕也无法翻身。皇上可不是什么心软念旧的主儿。
就连太后都被皇上“囚”在了五台山!
无盐照常禀报了后宫一切大小诸事之后,又提及了宫外之事。
张相和楚太傅在朝中分庭抗礼,皇上这几年一直在权衡两派势力,并没有特意压制谁,更多程度上,是让张、楚两个派系互相制衡。
无盐,“娘娘,辰王与咱们张府二小姐早有婚约在身,可辰王他……实在太不把张府放在眼里,前几日又提出将婚期后延,二小姐是娘娘您的亲妹妹,为了等辰王,都拖到十八岁了,辰王倒好,念着旁的女子!”
无盐咬咬乐,愤愤道:“那虞美人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皇上和辰王都念念不忘?!”
这京都城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虞姝再美,但也只是一个庶女。
皇上和辰王可是这天底下身份最为矜贵的男子。
着实叫人想不通。
张贵妃眯了眯眸子,轻笑一声,似是轻蔑,又似叹息,“虞美人倒还真是个狐媚子,封家皇室的男子,她勾走了两个。辰王不想娶二妹也得娶,他总不能跟皇上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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