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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煞 (风里话)


  一个旋身,竟是将叶照推去,被一支弓、弩穿颈而过。
  而林方白的那一掌,余力则不偏不倚落在叶照背上。
  不是太重的伤,只是叶照缠斗许久,又长久服用软筋散,耳力差了许多,反应也不甚快。尚不知共有六支弓、弩接连而来。
  不过是转眼的事,一支刺穿霍靖持刀的手,半寸箭矢划破陆晚意锁骨,一支盯在霍靖眉间,一支刺穿他肩膀,三支从他肩头擦过。最先出来的一支强弩自是射穿了应长思喉咙。
  而接连而来的两支,原该落在叶照身上。
  然待她耳垂微动,袖中纱挥出的时候,她并未听都裂帛的声响,只有一股沉甸甸的重力压在她纱面之上,而她半张面庞被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溅。血之多,将让她倒退了半步。
  只一瞬,她感觉半边身子都湿了。
  有个身体向她倒来,她张开臂膀,却没有抱住他。
  他跌在她胸膛,然后一下滑下去,身子压过她双足,再滚落……
  她的耳畔响起一声声“殿下”,所有的人都涌在她面前,在呼唤倒地的人。
  只有她,白绫作响,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明明张了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唯有烈烈风声里,仿佛听到一点声响。
  是他在说,“这个……给你!”
  她伸手,也没接住。
  他先垂了手。
  好久,她才在地上摸索到,是一条染血的罗带。


第64章 、晋江首发
  萧晏伤得十分严重, 那两支强弩一支直入他胸腔,一支射在他左肩,差半寸就是贯穿伤。
  自西郊外码头合眼之后, 他便再未醒来, 唯有从伤口流出的鲜血汩汩直冒,片刻就染红了一身衣袍。
  没法挪动他,林方白放出信号,苏合带着府邸全部的医官赶来, 未几宫中的御医也到了。
  就在这个江风呼啸的深夜里,在浪潮拍岸的冬日里,大邺王朝的皇太子躺在僵硬冰冷的土地上, 残喘着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
  撑到最好的医者, 带着最好的药材赶来,为他续后半生的性命。
  然而,唯有苏合知道,萧晏那一口气, 是叶照为他续上的。
  他赶到的时候,无论是血流,还是伤口, 亦或者是瞳孔的涣散, 都昭示着死亡的降临。
  然跪在一处握着他手腕输送真气的女子却哀求道,“你再试一试,心脉还没有断。”
  是的,心脉未断。
  他用一身血肉为她挡住两支箭矢, 她用半生功夫护住了他的心脉。
  无边黑夜里, 她因功法的消散生出第一根白发。
  苏合遗憾那会情急, 没有随身带补气回生的丹药给她用一颗。错过了那夜,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见到叶照。
  因为天子震怒,皇后骨灰不全,太子生死未卜。
  即便罪魁祸首霍靖死了,但是萧明温余怒未消,他生命里最看重和在意的两个人,或死或生,都不是他要的样子。
  于是,他将这日发生的所有的事,全部归罪于叶照。
  许是心系太子,待他回神要求天罗地网逮捕叶照的时候,叶照仿佛已经消失在这世间,连同她唯一的女儿。
  而萧明温的血卫营,则再未归来。
  他们全部死在那个深夜里,死于九问刀。
  那夜,待萧晏稍稍可以挪动,一众医者便将他挪上车驾,簇拥着赶回皇城。便也无人再来得及想起,这位曾经的秦王妃。
  血卫营为自保赎罪,手中箭矢便对准了叶照。
  谁也不曾想到,那个功法散了大半,连番受伤的女子,还有那样强悍的战力,血洗了全部的暗子。
  天上地下寻不到叶照,她却只是在天子眼皮底下。
  那日,在东边日头落下第一缕光线时,萧旸在尸山血海里带走了她。后以探望母妃为名将她藏在了昭仁殿偏阁之中。
  待意料中天子抓捕的命令下来,待意料中率先搜查了他的湘王府,一切无果后,他方又将人接回府中。
  叶照除了神识是清醒的,其他没比萧晏好多少。
  一身内伤,左足骨裂,腰背都是刀剑伤,催发的咳疾日益磋磨她,根本下不了床榻。
  小叶子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因为外头有要抓她们的人,因为叶照伤的这般重。
  小姑娘抓着她的手伏在榻上,轻声道,“阿娘,我觉得又回到了上辈子。”
  病痛,避难,不见天日。
  但是叶照却摇头,“不一样,我们可以回家的。”
  等萧晏醒来,她便有夫君,孩子有阿耶,她们就有家。
  但是萧晏没有醒来。
  转眼已经四个月过去,眼下是昌平三十年的二月了。
  萧晏中箭的第四日,萧旸告诉她,“箭矢已经都□□,血也止住了。”
  萧晏中箭的第十五日,慕小小安慰他,“萧晏的伤口没有再感染,如今人已经不再成日发烧。”
  萧晏中箭的第一个月,林方白带话来,“殿下已经不要一日三顿药吊着,晚膳可以喂食米汤。”
  萧晏中箭的第二个月,苏合大喜,托人传话,“调配出了强弩上所浸之毒的解药,殿下醒来有望!”
  萧晏中箭的第四个月,叶照终于可以下榻。
  只是她内力耗散,真气难聚,修为之上难回顶峰,一身功夫只剩了三四成。
  萧旸给她把脉,倍感遗憾。
  “不要紧的,阿晏会保护我。”叶照神色平静,“以后我再也不走了,就在他身边。”
  萧旸含笑颔首。
  叶照却突然双眼生疼、发烫,原是想哭而无泪,只有带着哭腔的喑哑。
  她说,“师父,我想阿晏,我想要回家。”
  可是,她回不了家。
  天子至今不曾收回逮捕她的命令,太子府内外安插着无数要抓她的人。
  贤妃念子心切,去了太子府后,又来湘王府。
  看眼前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青丝中已经夹杂了缕缕华发。
  只轻轻抱住她,哄道,“好孩子,再熬两日。再熬一熬,你就能和七郎团聚了。”
  叶照听话点头。
  她听说了,勤政殿中的天子自去岁除夕之后便病了,大抵时日无多。
  头一回,叶照觉得死亡是件好事。
  那个执掌着所有人生死荣辱、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早该死了。
  *
  是的,他早该死了。
  深宫之中,贤妃也是这样想的。
  她这样想,便这样说。
  她说,“陛下,您早该死了。”
  帝王寝殿深阔,宫人都被谴退了下去。
  自去岁除夕开始,便是贤妃一人侍疾在侧。
  起初,侍奉萧明温的是淑妃。
  自然最开始,萧明温只是闻太子盗走先皇后骨灰,后中箭伤重,如此急怒攻心昏厥,缠绵了几日病榻。
  而贤妃来看他,原是想为叶照求情。
  结果才替她说了一句话,便被萧明温扇了一巴掌。
  他怒斥道,“看看你选的好儿媳,把我们儿子蛊惑成什么样子,胆敢做出如此混账之事!”
  一巴掌扇得贤妃起不来身。
  她早些年侍奉公婆,抚养孩子。
  下地翻土插秧以糊口,为人浆洗衣物攒银钱,未过而立双腿便患了风寒。数十年来无论怎样调养,一入冬便隐隐作痛。
  如此跌下,自再难起身。
  她是被人拖回昭仁殿的。
  萧明温说,“把她拖出去。”
  至此,她便很是安分,也再不多话,只待在寝殿中。
  阳光充沛,便坐院子中晒太阳。
  记得那年初入宫闱,他分给她这处殿宇时,道是念她患有风寒,这处最宜她居住。
  她为此心里暖了许久。
  吃过太多苦,所以只要给一点糖,便觉得都是甜的。
  可是分明是为他吃的苦,分明自己本该得到更多的糖蜜。
  却只因自身的懦弱,她便从未争过,更不曾怨过。即便偶尔的委屈和时不时涌上的不甘,亦在她自己的粉饰太平中过去了。
  她忍啊、退啊,浑浑噩噩、自我安慰自我满足地过了数十年。
  她坐在昭阳殿的阳光下,心道,且再这般过一段时日吧。
  譬如,闻孩子有好转的希望。
  他似是为那巴掌道歉,以这这个借口来她殿中,她自然还和往昔一般,顺着梯子下去。
  再譬如,又逢节庆宫宴,他来寻她,道是一道主宴,她亦是温顺答应。
  这不,日子又过去,又能过去。
  是故,在他除夕宫宴,龙体染恙后,她便又来侍奉他。
  尽心尽力,侍奉至今已经三个月了。
  只是天不佑他,身子越来越差。
  至今日,当是大限已到。
  “是你……你居然敢谋害朕!”萧明温躺在榻上,口中鲜血接连吐出。
  在闻得贤妃的那句“您早该死”之后,终于反应过来。
  贤妃搁下碗盏,持着帕子给他细细擦拭唇畔的血渍,但是越擦越多,根本擦不净。
  “陛下知妾身的,妾身最是软弱胆小。若非实在被逼无路,怎敢行如此杀人行径。”
  “陛下亦是知晓自己本事,这般害您,实属不易。”
  贤妃轻叹了声,“纵是如今已是太子监国理政,但是这宫里宫外到底都还是陛下的人。可知妾身何处弄来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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