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玉一颗心尚未放下,又听坡上的人继续冷静指挥:“西北三丈远处有树。”
这回她几乎毫不犹豫,直直朝着西北便掠去,单脚勾住树枝,在空中荡了半圈便稳稳停在了树上。
“西北两丈有树。”
“向东一丈——再跳!”
……
只见地动山摇的飞沙走石之间,一个人影犹如一只迅捷的小兽,借着落下的石块,轻踏山石飞身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巨木。在泥沙俱下的山坡上,逆势而行。
有好几次,卫嘉玉几乎感觉只差分毫她就要随着滚落的石块坠落山崖,但每在这时,她又总能抓住那最为危急的弹指一瞬,将自己带离那岌岌可危的险境。
等山谷的震怒终于平息,闻玉站稳身子回头一看,那滚落的巨木已沿着山坡滑落山崖,连带着方才躺在坡下的尸体一块,也叫这来势汹汹的落石一块坠入深渊,不知落到了哪里,也不知被埋在了何处。
这场意外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等闻玉松一口气走上山坡,忽然她脚下石块一松,原本坚固的土层因为方才的落石有了松动,不过承受了一个人的重量,就立即坍塌下去。
闻玉一惊,她两脚踩在石头上,不等她借力向上一跃,脚下的石头已经迅速朝着山坡滚落,连带着要将她一块卷入山下。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人一把握住她的右手,反扣住她的手腕。闻玉脚下一空,人却没有跟着滑下山坡。
她抬头朝上看去,只见原本站在山上的白衣男子跪伏在坡上,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腕,正是他反应迅速,才叫自己躲过一劫。
好在这山坡并非悬崖峭壁,可就算这样,不过片刻功夫,拉住她的卫嘉玉也已是面容发白,额上沁出了一层冷汗,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也要叫她一块拉下去。
闻玉左手袖间滑出一柄短刀,用力朝下扎去。刀身没入土中,分去了许多重量,卫嘉玉面色有所好转。又听闻玉低喝一声:“向后!”
他一手勾住一旁的树干,尽全力向后一拉,闻玉趁机伸脚在坡上一蹬,眨眼间已落到地面上稳住了身形。
劫后余生,闻玉这才意识到自己背上竟也出了冷汗。她上前拉起扶着树干的人,手刚放到他肩膀上,便察觉到不对,男子的肩膀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于是立即蹲下身查看,才发现他右手竟是脱臼了。
闻玉看着他的目光一时不免有些复杂,刚才他在坡上指挥她避开飞沙走石时镇定自若,如临阵将军可敌千军万马,但最后只伸手拉了她一下,右臂居然就脱臼了——
“忍着。”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臂,不等卫嘉玉回过神,只感觉肩膀上一阵剧痛,猝不及防发出一声闷哼,几乎眼前一黑。但很快,一瞬间的疼痛终于褪去,原本僵直的右手又渐渐恢复了知觉。
闻玉等他脸上又重新有了血色,松开紧咬着的牙关,这才收回手,叮嘱道:“后面几天注意肩膀不要吹风受凉。”
她站起来,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男子,刚才坡上的树断裂滚落时,他仓皇间躲开了,但是原本还算整洁的衣衫不可避免地叫沿途的树枝勾破,再加上刚才手臂脱臼,这会儿疼得额上一层冷汗,打湿了额发,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你跟我来。”
卫嘉玉正出神,突然见她起身朝着林中走去,看方向却不是回山洞的路。他没说什么,也只好扶着树站起来跟了上去。
好在闻玉没走多远,就到一个小坡下,随即撩起衣摆踩着石头轻轻一跳便跳到了坡上,又转过身朝下头的人伸出手。卫嘉玉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将手给她,闻玉稍一使劲,就将他拉了上来。
等卫嘉玉站上去后看清了坡上的景象,也不由得一愣。原来这小坡后是个清澈见底的小潭,平静的潭水在月色下犹如一块光洁的玉石,藏在这黑黝黝的丛林间。
“你可以在这儿休息一下洗把脸,我在下面等你。”大约是怕自己在场对方感到不自在,说完没等卫嘉玉拒绝,闻玉便又从石潭边跳了下去,转眼身影就消失在了小坡下。
正是三伏天的盛夏,泉水清凉。卫嘉玉站在池边,踌躇良久,终于撩起衣摆蹲下身伸手轻轻触碰水面……
等他用潭水简单清洗了身上的尘土,才又听见石潭底下传来脚步声:“闻姑娘?”
“嗯。”下面有人低低应了一声,卫嘉玉松了口气,又听底下传来规律的石块敲击声,不知她在干什么。头顶的石潭上一阵水声,卫嘉玉绞了一把手里的帕子,一时夏夜宁静,偶尔还能听见水里有鱼儿露出水面吐泡泡的轻响。
“姑娘刚才可是回去林子查看情况?”
底下有规律的敲石声停了一下,卫嘉玉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可有什么发现?”
“那树桩应该是叫人故意弄断的。”闻玉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这答案并不出人意料,卫嘉玉有一会儿没作声,过了一会儿又问:“姑娘看清今晚在山坡下的尸体是谁了?”
闻玉道:“那个姓须的屠户,像是叫人拧断了脖子扔下去的。”
卫嘉玉听后沉默一瞬,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姑娘今日看见血腥并不感到惊慌?”
“我在山中打猎,自然不怕血腥。”闻玉语气也很寻常,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但看见山野走兽死在面前与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应当还是不一样的。
这句话卫嘉玉没有说出口。闻玉半晌没听见回应,忍不住抬头,才发现石潭边的人已经从潭水旁走了下来,他还是穿着那身旧时的衣衫,不过已叫他整理得平整洁净了许多,原本凌乱的发丝也已重新梳了上去,又恢复了一贯的清俊秀雅。
闻玉打量他一眼似乎十分满意:“把手给我。”
卫嘉玉不明所以,但还是朝她伸出了手。他细瘦的手腕上之前叫石头刮破了渗出一点血丝,这会儿血迹已经清洗干净,只剩下几道划痕。但是因为先前在山坡上拉住了她,腕骨有些挫伤,这会儿还微微发红。
他刚想说不妨事,就感觉腕上一凉,低头见闻玉正往他手腕上涂了什么,仔细一看才发现她手上拿着一把药草,已叫她碾出了汁,想来刚才听见的动静就是她在碾药。
“涂了这药你的手明天就不容易肿了,”闻玉又拿出块帕子替他包扎上,一边嘱托道,“后面几天不要提重物,不出三天就能好。”她快速地给帕子打了个干净平整的结,一看就是经验老道。
“多谢。”卫嘉玉轻声道,他垂眼看着手腕上那方已经洗旧的帕子,注意到素净的帕脚上袖了个图案,他伸手拨过来一看,才发现是个绣上去的“玉”字。
“玉”字的针脚不大整齐,但还算过得去。闻玉注意到他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解释了一句:“我爹缝的。”
卫嘉玉忍不住抬手摸了下那手帕上粗糙的针脚:“姑娘一身武艺也是跟着令尊所学?”
“嗯。”闻玉短促地应了一声,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看他一眼,“学武强身健体,你要是有兴趣,平时也可以练练。”大概是想起他刚才在坡上脱臼的事情,嫌他文弱了。
卫嘉玉心中哑然一笑,当作不知:“我祖父不喜我习武。”
“那你祖父管的可真多。”她说完大约也察觉到自己没礼貌,又弥补道,“不过你读书想必很好,一个人会一样也就够了,像我就很不会读书。”
卫嘉玉轻轻笑了一下,这姑娘打从跟他们上山起就一直寡言少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今天救了她的关系,此时又露出了些许清冷外的可爱来。
闻玉收回手,心里显然还惦记着方才那桩事情,又忍不住主动问道:“你觉得谁会想动手杀了那个屠户?”
卫嘉玉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姑娘觉得是今晚山洞中的某个人?”
“这山上除了我们也没有别人。”她说这话时原该更理直气壮些的,卫嘉玉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既然如此,姑娘觉得是谁?”
“我不知道,”闻玉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头,“那人要杀屠户又为什么要杀我?”
卫嘉玉淡淡道:“或许他的本意并非是想杀你,而是为了阻止你去查看坡下的那具尸体。”
闻玉听了他的话后,仿若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又好像放弃似的叹了口气,嘟囔道:“算了……说不准这山上真的还有其他人。”
二人简单收拾一番,正要打算回去,这时,不知何处忽然起了笛声。
万籁俱寂的夜里,这笛声起得突然,那似乎是一支伤情的小调,笛声寂寥凄切,说不出的哀婉,勾起人心中的愁思。
“这曲子……”闻玉停下脚步,露出几分讶然。谁会在这样的夜里吹笛?
听声音,吹笛人应当就在这附近。
卫嘉玉的神色也严肃起来,眉头微拢,似在仔细辨别那曲调。
不等他听出什么,身旁的女子已先一步有了动作,她一手抓住卫嘉玉的手腕,拉着他朝坡下冲去:“他在那儿!”
作者有话说:
是的,卫师兄不会武功,他确实弱弱的,但没关系,我们闻玉很厉害,他俩术业有专攻,都是偏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