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华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身边的侍女小声在她耳边道,“郡主,您看清楚没有,奴婢瞧着那位夫人的确很美。”
是啊,看不清长相都觉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萧楚华的脚步踟蹰再踟蹰,要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她萧楚华有个癖好,也最爱看美人,最怜惜美人。
“不行,管她是美是丑,她就是个心机深沉的狐狸精!”
萧楚华一跺脚,给自己定下了决心,快步往前面的听竹堂赶去。
她心里盘算好了,要让那个狐狸精原形毕露,将她怼到哑口无言,让阿弟看清她的真面目。
用手一推,水榭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阵幽香袭来,萧楚华原本气势汹汹,看见坐在窗前的女子缓缓转过头来,到嘴边的质问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女郎怯怯地望过来,杏眸里写满了惊恐和疑惑,雪肤乌发,颜若舜华,耳边的红玛瑙耳坠轻摇,一颤一颤的,仿佛要溶进人的心里。
她愣了愣,旋即笑了出来,声音也如山谷中的莺歌婉转。
她有些惊喜似的,起身迎了上来,轻轻握住了萧楚华的手。
“听闻郡主也爱丹青翰墨,今日,可是为此而来?”
萧楚华怔愣着,看那美人从画里走了出来,停在自己面前,她垂眼,盯着美人的一双柔荑,来不及思索她说的丹青翰墨是什么,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是,是为此而来……”
*
天通教自扬州至姑苏,怙恶不悛,拖至今日才彻底除去,朝中人人心知肚明,是士族门阀粉饰太平,置之不理放任的结果。
若不是萧绪桓借齐太后的名义将此事在朝中提及,还不知要拖到何时。
今日入宫上奏,议的便是押解回来的天通教信众与头目该如何处置的事情。萧绪桓冷眼看尽中书令崔宣与谢丞相明争暗斗,无论何事,到了他们手中,便是利益驱使,门阀倾轧。
齐太后的兄长齐昀硬着头皮,在殿前拦下了萧绪桓。
他当年因为看不惯萧氏姐弟出身微寒,一向爱与族中兄弟取笑于他,自家阿妹说谎栽赃时,也是他叫嚣着要将萧氏姐弟赶出家门。
今时今日,物是人非,他只能奉父亲和阿妹的命令,硬着头皮请他去齐家一趟。
萧绪桓静静听完他的邀约,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齐昀忙道,“大司马,家父病重,卧榻不起已三月有余,太医也去看过了,怕是时日不多了……”
即便当年齐父为了女儿的面子和家门荣辱让萧绪桓蒙冤出走齐家,后来他从军之时,到底还是惜才爱士提拔过他。齐昀脑门冒冷汗,不禁感慨,还是老爹目光长远,给他们兄妹和齐家留了后手。
萧绪桓自然记得齐父的提拔,可那怎能算恩情?若论恩情,亡父是替齐父挡箭而死,救命之恩,齐家是怎么对他和阿姐的?
齐令容心术不正,齐昀昏昏碌碌,齐家若不是有一个做皇帝的外孙,早就被士族除名。
他看着眼前假笑虚恭的齐昀,又怎不记得年少时,他们那群士族子弟,是怎么暗地里对阿姐口出狂言,污言秽语的。
齐昀被他盯的冷汗连连,仍不住伸手擦了擦汗,“大司马……”
“好。”
齐昀以为自己听错了。
“齐侍中,带路吧。”
齐家家主齐文光年近四十才得了长子,如今已过花甲,自去年入冬,病症缠身,卧床不起。
听到下人传话,说大司马到了,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襄臣,我记得,你父亲早亡,你的字还是在我齐家书塾中的先生给起的。”
萧绪桓也不知道,亡父为何会为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
书塾的先生对他摇头,说桓者,齐桓晋文,绪者,未竟之事业,狼子野心,便给他取字为襄臣,他怕压不住这个名字。
齐文光眯着眼睛,无不感概,“怕是从未有人想过,一个小小武将之子,能有今日。如今你大权在握,位列三公,若有一日羯人挥师南下,高门士族皆要仰汝鼻息,咳咳——”他睁大眼睛,咳嗽不止,缓了缓,又道,“不知你认不认,若无我齐家栽培,若非我执意提拔,汝安能有今朝?”
在他厉声质问过后,萧绪桓出乎意料的,点了点头。
“认,我认。”
他听完齐文光这番话,心中如同卸下了一块巨石。一个垂垂老矣命无多日的老人,至死,都是为了士族的门楣而挣扎。
这样的齐文光,他不再纠结恩情抑或是仇恨。
士族和士族没有两样,从里到外散发着腐朽和陈旧的气息。
“好,好,”齐文光挥了挥手,叫人带上来一个年轻的女郎,他指着女郎道,“既如此,老夫有话直说便是,襄臣,你心中所求,北伐之愿,若无皇帝点头,永不可能实现。”
“既如此,不妨娶我齐家女,结为姻亲,我齐家在一日,皇帝在一日,便可保你如愿,可好?”
女郎垂首站在一旁,只等他回话。
萧绪桓脑海里却冒出另一个女子的身影来,三年前,她是不是也像这样,因为家族的决定,轻易的献出了宝贵的年华和毕生的命运。
从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也由不得她决定。
他冷笑,“齐大人,你的前提是要我保你齐家,保住大梁李家、你外孙的皇位,北伐亦是为大梁而伐,利都是你们的,我又得到了什么?”
“你——”
“齐大人,若我北伐之后,尚有一条命在,要取而代之呢?”
他向后退开几步,与齐家女郎隔开些距离,
“你们士族,向来都是靠裙带姻亲,我萧绪桓不是。”
作者有话说:
走一点点剧情线,不能因为今天没有瑟瑟就不理我了呜呜,贴贴大家ヾ(^▽^*)
第22章
入夜时分,墨色的天穹之上星朗月明,从前偶尔在建康留宿,从不曾有这种愉悦之感。
纷纷杂杂的政事抛在脑后,萧绪桓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期待。
不过才分别半日而已,他便思念若狂,迫不及待想回到那个原本空旷孤寂如今却住着佳人的府邸。
“阿弟!”
刚踏进大门,匆匆路过长廊,便迎面遇到了摇摇晃晃的萧楚华。
走进了,他便闻到阿姐身上一股酒气。
萧楚华颇为兴奋,看样子刚从湖边的听竹堂出来,拉着萧绪桓絮絮叨叨说着醉话。
“……阿弟,你这就不厚道了,竟藏着这样一个大美人!”她将那个大字说得极为夸张,低头不知傻笑什么,拍了拍萧绪桓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怪不得,人家那样一个美人看不上你也是应该的,路漫漫其什么兮来着,这个忙,阿姐帮定了!”
萧绪桓哭笑不得,低头,发现萧楚华手上全是黑乎乎的墨迹,一巴掌拍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个手印。
他就知道,萧楚华这个性格,再不满意崔茵的出身和过往,见了真人,魂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纸老虎一个。
“阿姐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萧楚华闻言潇洒地摆了摆手,“不用!你姐夫来接我了,沈汲,沈汲呢?”
萧绪桓朝她身后望去,只见沈汲从垂花门里匆匆追上来,不禁眉心一跳。
崔茵坠崖被他带回之后,一直住在姑苏山中的道观,后来乘船回建康,一直不曾向外泄露半点消息,除了府中的下人和娄复几个近侍手下,都不曾见过崔茵。
沈汲一直忙于审理天通教信众一事,不曾上山,更不曾见过她真人,只有所耳闻。
他蹙眉,见沈汲面无异色,手里拿着阿姐遗落的披风,上前从侍女手中扶住萧楚华。
“襄臣,你既回来了,我便接阿楚回去了。”
萧绪桓渐渐松开眉头,笑了笑,给他二人让路。
沈汲守礼端方,即便去听竹堂接阿姐,也不会进去,不可能见到崔茵。
他是自己最信赖的人,萧绪桓却也深知沈汲的脑子里一根筋,太过死板执拗,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崔茵的身份。
夜风徐徐,萧楚华原本混沌的醉意却忽然被风吹地有些清醒了,她忙道,“等等!”
萧楚华扶着脑袋仔细想了想,“你让大美人住在听竹堂?”
“是,怎么了?”萧绪桓道。
萧楚华蓦然睁大了眼睛,伸出手指着阿弟,骂道,“呸,不要脸!”
“真不要脸,你那点小心思,叫人家住你的房间……”
萧绪桓:“……”
私心被阿姐戳破,他低笑几声,倒也不觉得尴尬,忙送走了他们夫妇。
萧楚华酒量一般,原本稀里糊涂为了不露馅,顺着崔茵的话去跟她摆弄什么笔墨纸砚。
她简直要被萧绪桓坑死了,当年在齐家书塾念书,光顾着跟齐家那群高门贵女斗气打擂台了,哪里认认真真学过习字。偏偏阿弟在崔茵面前给她冠上了一个喜好丹青翰墨的名头,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请崔茵教自己习字。
回至家中,沈汲打来一盆清水,替她洗手上的墨渍。
她晕晕乎乎觉得,这个不解风情的臭男人,今天对她好像格外温柔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