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摘下斗篷上的帽子,抬起脸,低眉浅笑,鼻尖那颗小痣在暗淡的烛光里显得尤为妩媚。
身后,风雨潇潇。
剪水秋瞳被轻轻垂着眼睫遮盖,他听到女郎说,“妾蒲柳之姿,若郎君不嫌,妾愿侍奉左右。”
说罢,蝶翼般浓密的长睫抬起,一双潋滟波光的含情目,殷殷望向眼前的男子,撞进另一双幽深莫测的眼睛里。
*
李承璟不敢置信,崔茵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当日护在她身旁的几个侍卫一口咬定,崔茵执意下船祭拜,遇到天通教放火烧船后便在混乱中走失了。
那两个被崔茵甩开的侍卫不敢承认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才跟丢了人。
李承璟寻遍了码头附近,并没有她的踪迹,被捉拿的天通教信众也没有见过崔茵。
他不怪崔茵下船祭拜亡母,若不是她执意要下船,船上那把大火,早已经将人吞没。
他也不相信是崔茵在混乱里故意逃跑,毕竟阿珩早已经被他送回建康,她怎么舍得孤身离开。
朝廷急召,他必须在今日回建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承璟冷声道,“一日寻不到夫人,你们便一日待在姑苏。”
手下称是,心中却忐忑,崔茵的确是自己趁乱离开,若是半路遇险滚落山崖,又从哪里开始找呢?
李承璟吩咐好手下,便径直去了码头,原本预备好的船只旁,却多了一艘大船。
他诧异地看向船下站着的男子,不禁冷下脸来。
萧绪桓一向与他为敌,这次他原本想抢了他的功劳,却被天通教的人算计,小小疏漏险些酿成大祸,倒给了他讽笑自己的机会。
“摄政王今日回建康?”
李承璟原本想躲开他,萧绪桓却自己迎了上来。
他冷笑,“大司马不去处置天通妖道,在这里专门等本王,看本王的笑话?”
萧绪桓指了指旁边的船只,“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臣也今日回建康。”
“听说摄政王这几日似乎在寻什么人,不知,寻到了没有?”
李承璟闻言冷下脸来,他整日忧心忡忡,崔茵尚不知生死,却不能光明正大寻人,只能谎称下人失踪。
“不劳大司马费心,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自有手下去寻。”
萧绪桓状似不经意道,“城外多山,前几日大雨,若是在妖道作乱中跌下山崖,可就难寻了……”
李承璟用力攥紧了双拳,只当他是故意与自己作对才出言暗讽,拂袖离去。
……
两艘船一前一后启程,崔茵坐在船舱的窗边,出神地看着外面的江水。
春草小心翼翼趴在窗口向前望去,缩回脑袋来,小声道,“娘子,前面是王爷的船!”
她担忧又着急,“娘子,我们不会被发现吧!”
崔茵摇了摇头,叹道,“不会。”
春草噤了声,看着崔茵神情恹恹的模样,不禁想起前夜,她精心装扮,去敲了大司马的门。
可那天没过多久,大司马就把人亲自送来回来。
大司马什么都没说,就这样离开了。
春草也不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疑惑,娘子都这样破釜沉舟主动去寻他了,他竟然不为所动。
原本还以为,那大司马几次三番帮助娘子,是有些爱慕之情的。
春草偷偷看了眼崔茵,心里感叹,她从小陪伴在娘子身边,都会被这样的容貌惊艳,怎么会有男子不喜欢呢?
除非,他有什么问题?
崔茵不知道春草在心里胡思乱想,她有些灰心丧气。
那夜萧绪桓听了她的话,定定地看着她,就在她以为打动他之时,他却皱眉,问道,“夫人可有什么难处?”
她只好说自己无依无靠,将来没有什么去处,也是想报答恩情。
萧绪桓听了,长叹一口气,“夫人不必如此,萧某救夫人,没有私心,夫人若觉得无处可去,不若随我回建康,我替夫人安排住处。”
崔茵一听他要替自己安排住处,忙道自己的夫家还住在建康附近,日夜忧心,唯恐被夫家发现。
“萧某是说,带夫人回我府上住。”
崔茵的心漏跳半拍,他明明拒绝自己自荐枕席,怎么又带自己回去住?
“夫人忘了?萧某有位阿姐,想来与夫人能合得来,夫人若不介意,可以与我阿姐作伴。”
他笑着,眼睛无声地询问自己可否同意。
一切都在崔茵的意料之外,她心乱如麻,只好点了点头。
……
崔茵原本试探萧绪桓,见他是在意自己的,才出此下策,想要借助他的庇佑彻底远离李承璟。
她不求什么真心,各取所需罢了,他若恋慕自己的美色,将来腻了,大可好聚好散。崔茵只求能在他身边不被李承璟发觉,若是有机会,若将来他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她想坦白身份,借他的手要回阿珩。
若是到时候萧绪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作为他政敌的旧人,他定会放自己走的。
这样想着,却不料他拒绝了自己。
崔茵疑惑万分,看向镜子,她分明察觉到,萧绪桓不是没有动摇。
真是奇怪。
耳边响起一到声音,她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听人问,
“夫人在想什么?”
崔茵神思飘忽,随口道,“来日方长,还需再做打算……”
话音未落,耳畔有灼热的呼吸洒在后颈,她蓦然一愣,察觉到身后环住自己的人,不是春草——
萧绪桓盯着她的侧脸,失笑问道,
“什么打算,夫人可否说来听听?”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茵茵:欲擒故纵的试探
今天的大司马:欲擒故纵的拒绝
(啊啊啊对不起大家,本来写好了手一抖复制到后台点错了,删除了,重新写的,字数不多,呜呜非常抱歉
第20章
镜子里,崔茵垂着眼睛,能看到自己的耳边泛起淡淡的绯红,亦能看到,他认真询问的眼神里划过一丝戏谑。
“妾……”
崔茵心中一片慌乱。
她坐在窗前,视线无处安放,只能看向案几上的那面铜镜,可洒在耳畔的呼吸声和身后灼热的温度令她无法忽视,这样的危险的距离,本该是她想要的,可脑海里不住涌现雪夜里第一次见到萧绪桓时的场景。
这个男子在她眼里,曾经多少次帮助过自己,无论看到过他多少次温柔正派的模样,也不过都是她身处险境时萌发出的感激所致。
崔茵忽然间意识到,他依旧是初初遇见时,浑身散发着压迫感和危险气息的男子。
一个出身寒门,却手握大权,令皇室和士族门阀忌惮的男子。
崔茵正思索如何敷衍过这句话,耳垂间忽然被人轻轻触碰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原本就滚烫绯红的耳尖愈发滚烫。
她转过头去,见萧绪桓手里捏着一只小巧的耳坠。
她疑惑道,“萧郎君?”
萧绪桓把替她摘下的耳坠凑近给她看,“夫人这只耳坠旧了,不若换个新的。”
崔茵看清桃花样式的耳坠上缺了一瓣,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觉。她重新看向镜子里的另一只耳坠,果然是有些旧了。
她正想道谢,却在镜子里对上一双认真凝视着自己的目光。
崔茵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愈发看不懂萧绪桓。
好在萧绪桓先移开了视线,拿出来一只妆匣,推到她面前。
打开来,是琳琅的首饰,崔茵惊讶地回头看向他,似乎在疑问,难道他过来就是为了给自己送新首饰吗?
萧绪桓解释道,“过几日便是我阿姐的生辰,在姑苏替她寻了几样首饰做礼物,萧某不懂这些,原本想请夫人代为挑选——”
他打量着手中尚存她体香的桃花耳坠,又看向妆匣,“正巧夫人的耳坠旧了,一并挑一副新的吧。”
崔茵回过神来,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特意给她送首饰的,只是凑巧而已……听到他这样的理由,不知怎么,心口却有些微微发涩。
“妾自然愿意替郡主挑礼物,只是……这是萧郎君为郡主买的首饰,妾怎能从中拿取。”
不等她拒绝,萧绪桓已经从匣子里挑出一副赤红玛瑙的耳坠,放在她耳边打量一番,他含笑道,“夫人肤白如雪,戴红色更相衬。”
崔茵心底却有些隐隐的不开心,“萧郎君……”
萧绪桓却恍若未闻,询问道,“萧某替夫人戴上?”
手指触到她耳垂的一刹那,崔茵却忽然闪躲开,垂眸道,“不必。”
“那萧某唤夫人的婢女进来?”
崔茵咬了咬唇,暗恨自己为何觉得心里不舒服,明明是接近他的大好机会。
于是迟疑地嗫嚅道,“那就麻烦萧郎君了。”
萧绪桓面上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第一次替女子摆弄这些钗环首饰,耳坠小小一颗,指腹难免在她耳边有接触,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他却不急不慢地替她佩戴。
血红色的玛瑙垂在雪白的颈侧,如同雪中红梅绽放,他看着那段雪白的鹅颈,不禁在想,这样的冰肌玉骨,是不是在上面留下和红梅一样的痕迹,会格外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