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她身陷泥沼,即便身边的人都误会他对崔茵有所谋,认为得到她时间轻而易举的小事。
可只有他知道,今时今刻,他没有办法把爱慕说出口,只要她不愿意离开李承璟,他也没有办法救她出泥潭。
娄复还在懊恼,“郡主听完就不说话了,训斥了我两句,说她看不惯建康那些高门贵女,没指望将军娶个大家闺秀,但怎么将军偏偏喜欢一个嫁过人的女子。”
他赶紧解释,“郡主说的都是气话,过了一会儿就好了,也没说不同意,就叫我随时跟她禀报。”
“那你今日魂不守舍,有什么为难之处?”
娄复小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萧绪桓是真不在意还是装作不在意,提醒道,“那位夫人还有个孩子呢,听她所言,那夫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可她还是愿意为了孩子留在那里守寡。”
他抬眼看萧绪桓的脸色,只见他平静地望着火丛,深邃的眸子里,有跳跃的火苗。
“你打算怎么跟阿姐回话?”
他问道。
娄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哦哦,小的不知道,所以想问将军。”
萧绪桓站起身来,背对着旷野里的寒风,头顶是淡淡的,被薄薄的云层遮掩的月光。
娄复仰头望着他,只听他道,“你是想问我,这样一个女子,我介不介意,还会不会爱慕她?”
“你帮我转告阿姐,我萧绪桓尚无娶妻的打算,战事未平,长安仍在胡人之手,北伐大业未成,安能沉湎儿女私情。”
娄复看着他静静离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心想,将军您这话说的慷慨激昂,还不是不敢亲自跟郡主讲。
作者有话说:
茵茵进入逃跑倒计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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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天蒙蒙亮,春草在卧房门外轻轻敲了几下,依旧不见有人回应,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一阵清幽的兰香袭来,只见靠近南窗的矮榻上摆着一张小案几,崔茵竟枕着一只手臂趴在桌子上,手边是没有抄写完的一沓经书和滚落的羊毫笔。
她侧面向外闭着眼睛,呼吸轻微,眉头却皱起来,抓着羊毫笔的纤纤玉指因为用力,那一层白如素雪的皮肤透露出骨骼的细棱。
春草心里一惊,知道崔茵大概是担忧小世子,夜里睡不着才起身抄写经书,后来大概是困了,却又做了噩梦,忙上前轻轻叫醒她。
“娘子醒醒。”
崔茵的意识仍在那个迷雾重重的幻境中,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官和行动,像是一个躲在画屏后的看戏人,但眼前的景象和听到的话语是如此熟悉,自己分明是梦中人。
她听到幼小的阿珩微弱的哭腔,小小的孩子像是拼命压抑着病痛,不想给梦里的母亲增添忧愁。
她也听到一个女子和李承璟的争吵声,听到瓷器碎了一地的声响,大门被重重关闭。
梦里的“自己”是那么愤怒而又无助,眼睁睁看到病弱幼小的阿珩被人抱走,哭声越来越小,直到滔滔的江水声淹没。
梦里的她似乎是被李承璟囚禁在了一个江中的小洲之上,漫漫长夜,只有被雾气遮蔽的一轮弦月,还有无尽的潮起潮落。
……
“阿珩!”
崔茵不知是被梦中那种颓然的无力和噬心的痛苦压抑惊醒,还是被春草温柔的呼唤唤醒,手指酸麻不已,陡然失去力气,羊毫笔掉落在了地上。
春草心疼又着急,赶紧拿来厚实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良久,崔茵才眨动眼睛,看清自己是在钟山南苑的别庄里,而非那个潮湿压抑的小洲。
她额角被压出了一片红晕,胳膊也酸麻,眼角湿漉漉的似泣未泣,泛着异样的嫣红。
春草担忧道,“娘子以后不要这样了,您身子本就不好,夜里再受了凉可不行。”
她收拾好案几,替崔茵梳妆。
“娘子,崔家人递信来,今日午后,在后山相见。”
*
午后,崔茵借口去后山走走,李承璟留下的几个侍卫一听不是下山去丹阳城,便派了两个人赶跟着她。
春草担心地抓着崔茵的袖口,低声道,“怎么办呀娘子,他们若是跟着,我们岂不就会被发现了。”
崔茵却没有这份担心,梦里反复折磨着她的景象,她已经分不清是一场噩梦,还是自己的未来。
她要赌一把,借崔家人的手彻底逃出去。所以李承璟会不会发现,已经不重要了。
到了后山,两个跟来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崔家的家丁围了起来。
山路上停着一架马车,卢嬷嬷冷着一张脸在旁边等候,见了崔茵也不行礼,大概是极为怨恨她毁了自己的差事惹得崔大夫人不快。
“七娘子,请吧。”
车外黛色的山峦远去,进了建康城,马车停在了崔家的后门。
时隔三年,崔茵还记得这扇门。
小时候她与阿娘住在崔家后门的这条街上,阿爹去世的早,生前不过依靠崔氏旁支子弟的身份做着小官。
崔茵对阿爹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只记得小时候阿爹总是埋头在书房整理那一堆书简,抬头看见她趴在窗口,总会用一种惋惜的目光看着她。
“阿茵若是个小郎君该多好,我崔崇半生无能,只醉心修史,将来身后,竟无人能继承遗志。”
爹娘膝下只有她一个女郎,崔茵慢慢懂了阿爹眼中的遗憾。
她拼命练字,在崔家的女学里替其他姊妹抄写课业,小心翼翼借来名家的字帖。
等她练好了,跑去拿给阿爹看,去看见小小的庭院里站满了人,阿娘伏在一具棺椁上,哭得肝肠寸断。
那张临了多日的《过秦论》飘飘忽忽落在了脚下。
路过的侍女捡了起来,交给身边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皱着眉头看完,认真打量了崔茵一番。
“这是你写的?”小娘子问。
崔茵点了点头。
那小娘子拿着崔茵的字去给叔父看,那位崔家的长辈听说后看了崔茵一眼,撇下一句“不伦不类,没有半分士族贵女的做派”。
崔茵茫然地听着,看着眼前路过的仆妇穿上了白衣。
只见那小娘子旁边的侍女将字还给了她,不屑道,“我们五娘子师从名家朱夫人,七娘子这笔字,不如改日来崔府旁听一番。”
原来这个锦衣华服的少女是自幼养在大夫人膝下的五娘子崔莹。
崔茵攥紧小手,垂下头。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今日她只是想拿给阿爹看一看,想让阿爹知道,女儿也是一样的。
她想抚平阿爹的眉头,想叫他高兴一回。
可是阿爹他……不在了。
……
崔大夫人端坐在堂上,她出身士族陆氏,两家向来是姻亲,互通婚姻,原本若非先太后谢氏从中作梗赐婚,崔莹是要嫁给陆家长子的。
远远地看见庭院里走来一个袅娜翩跹的女子,素衣打扮,却难掩天姿国色,步步生莲。
崔大夫人不禁冷笑,三年前竟是漏了这一茬,如此殊色,怪不得李承璟视若珍宝,不肯放手,竟然还为了她与崔家谈条件。
那曼妙的女郎跪在了堂前,垂首行礼。
“七娘崔茵,拜见大伯母。”
“起来吧。”
崔大夫人移开眼,淡淡开口,堂上的仆妇没有她的指令,无人上前搀扶,更没有人引她入座。
崔茵只好站在原地,启唇浅笑道,“一别三年,大伯母可还安好?”
“好与不好,都是为了崔家操劳,理所应当。”崔大夫人丝毫没给她好脸色。
崔茵听了,知道她是指责自己与崔家作对,给他们惹麻烦。
“大伯母这是在生气,七娘没能安分守己,搅乱崔家的计划。”
她叹道,“七娘不过是个无所依仗的孤女,威胁不到崔家什么,更不会妨碍五娘子做摄政王妃。”
崔大夫人哼笑,“你这是心中有怨,怨我,怨五娘抢了你的名分?七娘,你是个聪明孩子,自然该知道,有些东西原本就不该属于你。”
崔茵心一紧,仿佛被人揪了一下般的疼痛。
她没想过自己配不配拥有李承璟的王妃之位,但三年的夫妻情分,让她误以为李承璟是爱重她的,不会轻易抛弃她。
她想错了,却也别无他路。
这条路一开始就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
“七娘知道。”
她抬头,直视着崔大夫人的目光,“今日费尽周折要见大伯母一面,崔茵只有一个请求。”
她重新跪下,恳切道,“求大伯母看在往日七娘替五娘子出嫁,替五娘子遇到叛乱,替五娘在豫章三年困苦的份上,放我与幼子一条生路。”
崔大夫人笑出来,“我凭什么?”
她知道崔大夫人冷血,这些话根本不能打动她。
“凭李承璟心里有我。”
她笑笑,“他心里有我,因为是我陪他在豫章受人三年的冷眼,是我与他结发为夫妻,是我……阿珩是他的长子,他放不下我,也放不下阿珩。”
“崔大夫人,”她不再叫她伯母,“因为放不下我和阿珩,他与崔家便始终有着一层隔阂,我不愿为人妾、为人外室,他两相为难。阿珩在一日,世子之位便永远不可能换人,五娘子将来生下自己的孩子,永远无法名正言顺继承他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