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茵闻言赫然抬起头来,盈盈的一双剪水秋瞳写着慌乱,“不必了。”
萧绪桓轻轻叹了一口气,“夫人这是信不过我,我从军多年,对这些伤势最是有数,夫人方才扭的那一下,若是不及时静养,一味用力,将来怕是会落下跛足……”
只见那双杏眸瞬间有些迷蒙,“当真吗?”
“当真。”
他颇为关切地伸出手,声音低沉醇厚,恍惚间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夫人要萧某帮忙吗?”
崔茵哪里还能拒绝,轻咬贝齿,想着又不是第一次要他帮忙了,还是伤势重要,便轻轻点了点头。
娄复在后面嘿嘿笑着,嘀咕道,“原来将军还会这么哄骗小娘子……”
春草回头,疑惑道,“你方才说什么?”
娄复赶紧捂住嘴,“没什么没什么,春草姑娘,真是巧,咱们又见面了,你还没问过我的名字呢,我叫娄复……”
*
隔壁的茶馆里,萧绪桓要了一个临街的阁子,吩咐娄复去买药。
崔茵不想再麻烦他们,婉言拒绝道,“已经麻烦萧郎君多次了,这些小事,等嬷嬷回来再去买的。”
萧绪桓不好逼迫,不然显得有些奇怪,便说好。
崔茵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想起自己对他编的谎话是自称寡居的江北女子,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一面觉得他好心,一面觉得不安。
不过她想,他这样的人,身边怎么可能缺女人,自己一个“寡妇”而已,他应当不会有别的意思吧。
萧绪桓见她鸦羽似的睫毛眨呀眨,娇艳如海.棠般的面容上微微有些紧张,便坦诚布公道,“夫人应当知道萧某是谁吧。”
崔茵一惊,觉得他那双眼睛内看透人心,只好点了点头,“先前听这位小郎君叫您将军,您又姓萧,大概就猜到了。”
她觉得不该再随意称呼他,便补了一句,“大司马。”
“妾能得您相助,不胜感激。”
萧绪桓摇了摇头,“夫人不必这样客气,您瞧,这里没有人认出我,夫人还是唤我萧郎君吧。”
崔茵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主动说起,“夫人定是疑惑,萧某为何总是帮您。”
不等崔茵张口解释,他继续道,“那晚得知夫人是江北人士,萧某便觉得该帮夫人。”
“萧某十四从军,毕生所愿便是光复故土,北伐成功,听闻夫人从北地被迫南渡的际遇,很是同情,只遗憾自己如今一事无成,都是空谈。”
崔茵连忙摆手,“不,不,妾有所耳闻,萧郎君此次北伐,已经攻下了洛州与相州一带,妾虽一介女子,却由衷佩服。”
她心下为自己对他曾有的怀疑感到难堪,双颊飞红,赶紧移开话题,“哦,方才听萧郎君说,萧郎君的阿姐大概也喜欢修习书法,妾虽不才,对笔墨纸砚倒是了解一二,萧郎君要是想买给令姐,妾斗胆向您推荐几样。”
萧绪桓脑海里闪过萧楚华一看书就头疼的模样,正色道,“那就多谢夫人了。”
说着命人取来了纸和笔,看崔茵认真写字。
娄复憋笑,想着小娘子都喜欢重情重义的郎君,便替自家将军说好话,“夫人有所不知,我们郎君常年在外征战,朝廷惯例要留武将的家眷在建康,以彰忠心,可我们郎君至今没有娶妻,家中只有一个姐姐,郎君不忍姐姐替自己受那么多委屈,每次立了功,都请朝廷封赏自己姐姐。”
萧绪桓皱眉看他一眼,娄复却吐了吐舌头。
崔茵愣了愣,“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听说令姐封了郡主,原来都是萧郎君重情重义。”
“萧郎君,您对姐姐可真好。”
娄复接过话来,“那是当然,我们郎君和郡主相依为命长大,自然姐弟情深,不过将来等郎君娶了妻,这些封赏自然都是夫人的了。”
不知怎么的,崔茵听到那句夫人,眉心一跳,手跟着一抖,墨迹散了开来。
作者有话说:
【1】清代有汪节庵名花十友墨,作者大脑空空,借用一下,本文架空,跟清代没有半点关系
萧楚华:姐弟情深就拿我当幌子骗小娘子?
第11章
明明知道此夫人非彼夫人,崔茵却仍是忍不住眉心一跳,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她懊恼地看着笔下的字,写歪了一笔,墨迹洇开一道斜痕,不过身边的几人好似并没有发现她的小失误,娄复嘿嘿傻笑着,春草睁大了眼睛听他说话。
崔茵假装看不到写错的那一笔,连忙将剩余的字写完,等墨迹晾干,交给萧绪桓。
“萧郎君……”她将纸张对折了一下,伸手递过去。
轻轻抬眼,才发现萧绪桓没有听娄复和春草说话,而是一直看着她写字。
他展开看了一眼,毫不吝啬地称赞道,“夫人的字写得甚好。”
那双柔荑仿佛纤纤软玉,肤如凝脂,抬手落笔时漏出一截莹白的皓腕,温软娇艳的女子,写出来的字却有飞鸿的气势。
崔茵抿嘴一笑,却听他突然问起,“方才夫人还没说,今日如何来的,若是不方便回去,萧某可以再送夫人一次。”
崔茵忙柔声婉拒,“不好劳烦萧郎君,今日还要在丹阳城住一日。”
因先前娄复热情无比,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若是她冷冷淡淡的对待这位大司马,倒显得自己不识抬举。
她想了想,左右今后不会再与他有什么交集,便解释道,“妾住在钟山,夫家人看管的严,难得能有下山的机会,便想在城里多停留一会儿。”
萧绪桓记得她先前编的谎话,说自己丧夫寡居,便顺着她的话问道,“夫人如此年轻,丈夫既不在了,为何还留在夫家受人牵制。”
她垂睫,半真半假道,“妾的娘家早就没落了,已没有亲人在世,只得留在婆家。”
娄复在一旁干着急,觉得这位年轻的夫人生得这样美貌,却身世坎坷,心生怜悯,替她出主意道,“夫人!您若是在夫家受欺负,我们可以帮您从那里搬出来!”
“搬出来吗?”她苦涩地笑笑,是真的在笑自己,“时人活在乱世,一个家族尚且不容易,何况我一介弱女子。再者说,稚子年幼,怎能为了一己私欲而骨肉分离。”
稚子年幼?娄复万万没想到,这位夫人原来已经有了孩子,他担忧的看了自家将军一眼,却见他没什么表情。
一窗之隔,街巷上常有牛车和马车路过,眼见天色不早了,吴嬷嬷差不多要回来了,崔茵歉疚地提了一句,称那是婆家的下人,怕她回去后会多嘴,惹出麻烦来。
萧绪桓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起身道别。
娄复却有些失魂落魄,先前觉得这位夫人貌美温柔,即便是嫁过一次,只要将军喜欢,便也没什么不好。如今听她的意思,不仅有孩子,还将那孩子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将军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吧。
崔茵隔着窗口,朝马背上人欠身行了一个礼道别。
不出意外,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即便先前两次遇到萧绪桓时,自己都有些狼狈,但她打心底里感激这位大司马。
那一双人影刚消失在视线里,吴嬷嬷便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夫人瞧,您让我买的可是这个?”
崔茵也饿了,随手拿起一块截饼,有扑鼻的奶香。
其实她也吃不惯这样的糕饼,但也只能细细咀嚼了一番,慢慢点了点头,“是这个。”
吴嬷嬷也闻到那股奶香味,有些闻不惯,小声抱怨道,“夫人怎么爱吃这个东西……”
……
直到回到大军的营帐,娄复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蹲在篝火旁伸手取暖,不知怎么走了神,袖子被火星点燃了不知道。
直到被人泼了一瓢水,才惊醒过来,皱眉喊道,“谁泼我!?”
刚站起来,看到旁边泼水的“元凶”,气势立马矮了下来,小声叫了声将军。
萧绪桓扔给他一件外裳,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你今日怎么了,烤火都能点着袖子。”
娄复猛地一惊,才赶紧检查袖口。
他扯着萧绪桓扔给他的衣裳把自己裹了起来,闷闷不乐道,“我若说了,将军可不许罚我。”
萧绪桓微微一笑,“说吧。”
娄复自知瞒不过他,便支支吾吾说清了缘由。
原来是萧楚华那日嗅出来些不对劲,吓唬了一番娄复,非问他当时在笑什么,问萧绪桓是不是有了什么心仪的小娘子。
“小的知道轻重,半个有关那位夫人的字也没说,可郡主不相信,说要是我不交代清楚,她就在建康挨家挨户问。”
娄复抱着脑袋哀叹,他是真的相信萧楚华能干出这件事来,想想那样的场景,他都提将军头皮发麻。
萧绪桓哭笑不得,“然后呢?”
“我就跟郡主保证,虽不透露那夫人是谁,但若是您跟夫人见面,就跟郡主汇报情况……”
“先前郡主问得紧,我怕她不能接受夫人这样的身份,就稍微提了那么一句,说……”
他顿了顿,“说夫人曾经嫁过人。”
嫁过人。
萧绪桓在心里念了一遍,却没有任何的芥蒂,遇见她的那天,她就是新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