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眼前, 他仿佛在东宫。在昭明殿。
她在碧沉纱下,蓦然回首,明眸刹那粲然, 满室明辉。
“殿下!”
惊喜与不可置信, 她奔到他怀里, 紧紧拥住他, 柔软盈满他的怀抱, 仿佛填满了心中一直以来没有尽头的空缺, 填满了他整个人。
赵潜四肢百骸都微微颤抖, 缓缓、缓缓地张开双臂,拥回去。
柔软,温香,在他臂弯里,在他怀抱中。
他陡然落泪。
“殿下终于回来了……”压抑不住的哭腔, 温热的泪滑进他颈项, “我好担心殿下……”
她抬起头, 眼尾发红, 泪盈于睫, 像脆弱又惶惶的小兽,仿佛不敢相信他是真的回来了、活生生在眼前,揽住他脖颈的细细手臂骤然收紧,柔软的唇印了上来,吻得没有章法,小声呜咽。
紧紧揽住她的一捻腰,愈来愈用力,好像想把她嵌进身体里,又或者,融进骨血里。
他开口,微微发抖,“我回来了。”
唇齿间温热苦涩,她安静下来,泪流得愈发凶。
直到再也承受不住一样,她埋首他颈窝,一片濡湿,哭得不能自已,“我做梦,梦到殿下在青州出了意外,我梦到殿下没能再回来。”
她……竟还挂念他?
为他夜不能寐,为他泪流不止?
赵潜微微阖眸,泪落入她发间。
许久之后,她哭声渐悄,一片安静。
仿佛世间只有两个人,地老天荒。
直到,奶声奶气的呼唤渐远渐近,“爹爹!”
赵潜看去,团子哒哒哒从外面跑进来,仰头看着他们,她推开他,抱起了团子,双眸通红,泛着水光,却强撑着哭腔笑:“团子也很想殿下,一直在问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他怀中空空荡荡,心底冷风吹过,直直没有尽头。
团子举起手中的手绳,奶声奶气:“爹爹,喜欢!”
她眸中含热泪,哽咽着说:“我太担心殿下,所以同杜鹃学了来,殿下一定、一定要平安。”
赵潜陡然清醒。
幽幽淡青的手绳,剔透无暇的玉珠,平安扣。
一切倏忽不见了,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是她嫁给他的模样。
她穿着太子妃婚服,美得惊心动魄,双眸含泪,“赵灵渊,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心头一窒,她转身跑开,太子妃婚服被她挣得七零八落,呼喊几近凄楚,“凝白!”
他追去,明明只差几步,却无论如何再追不上,婚服褪下,是她一身青衣,宛若洗尽铅华,她要回她的江湖中去。
她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摔落在地,怆然声嘶力竭:“回来!”
她没有再回来。
无边无际的黑暗隐去一切,世界沉寂,赵潜怔怔落泪,直到眼前恢复如初,他仍在昭明殿。
她抱着团子,在他面前,团子手中,举着早已被捏碎玉珠的平安扣手绳。
赵潜踉踉跄跄站起来,容色渐渐冷静。
她眸中含热泪,哽咽着说:“我太担心殿下,所以同杜鹃学了来,殿下一定、一定要平安。”
“你怎么可能会担心我。”
她怔怔含泪。
“你编手绳,分明是为了骗我。”冷酷至极。
她愣了片刻,从团子手中取走手绳,而后将团子放下。
“被你看出来了啊。”她神色闪过敷衍,漫不经心地说,“那就没什么用了。”
透粉指尖捏住白玉珠,眨眼成齑粉。
赵潜一窒。
细溜溜手指拍去粉末,而后低眸看了看,把手绳随手一扔。
“步凝白!”他凤眸通红,低吼出声。
她莞尔一笑:“我要走了。”
“后会无期。”
赵潜刹那醒来。
窗外夜风徐徐,庭中枝叶沙沙作响。
烛火幽微,身边奶香味淡淡,他低眸,借着飘忽光影,看清是团子安心睡在他身边,咂着小嘴巴。
他定定看了会儿,收回目光,容色冰冷。
杜鹃一不留神竟然打了个盹儿,错神醒来,她慌张看向团子,团子睡得乖着呢,也香着呢。
由衷舒了口气,她正要揉揉额角,好好醒醒神,余光却顿住。
等等,殿下是醒了吗?!
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太子双眸冷漠,竖指唇边,让她噤声。
杜鹃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一醒来就这样可怕,腿都有些软,噤若寒蝉。
大半夜的,若是叫人来诊,无论多安静,都会弄出声音,虽然小团子睡起觉来其实很香很沉,可太子让噤声,那就是不允打扰小团子的意思。
也就不必叫大夫、找人来了。
她就只能战战兢兢,明明是盛夏,却要忍受着如坠冰窖的痛苦。
直到天亮,团子翻过身,肉乎乎的小手横在了太子脖颈,杜鹃提起心,这是团子要醒来的前奏,通常在这之后,团子的睡姿会在短短时间内变得极为丰富。
可是她提心吊胆的画面并没有发生,不知团子是不是牢牢记住要乖乖睡觉,那只小手又收回去了,翻了回去,和另一只小手在小肚肚上握住。
没一会儿,团子睁开了眼睛。
极困顿,一点也不清醒,甚至想再睡一会儿,又闭上了眼。
从头到尾,太子都没有出声,等到团子彻底醒了过来,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坐了起来。
这一坐起来,可了不得,爹爹居然正含笑看着他!!
“爹爹!不累不累!”
赵潜微微挑眉,笑着温声道:“可是爹爹好像病了,要看大夫。”
杜鹃立马就出门唤人!
她正要回去,夏季清凉的晨风令她遽然清醒。
她才突然想起来,昨夜太子昏迷之际,唤了凝白的名字。
难怪、难怪太子醒来后……
杜鹃又是一个激灵,这下知道了为什么,也不敢再往下想了,拼命告诉自己只当不知道。
再进去,小团子坐在床上,缩着手手,好像怕一碰太子就碰碎了一样。
“爹爹不病、爹爹不病!”小奶音念念有词,好像嘴硬似的。
太子容色平和,眸底浅淡笑意,“好,爹爹不病。”
团子瘪瘪小嘴巴,眉目间竟然隐约忧愁,“爹爹、好!”
太子莞尔:“嗯,爹爹很快就会好起来。”
大夫来诊,萍萍正好把小殿下抱出来,等喂完饭再回来,三皇子正在房中。
“……那我们便先启程回京,皇兄你好好休养。”
他说完,却不走,看了看外面,道:“青州气候好,夏季凉爽,也有益于皇兄养伤,团子也在,皇兄也不必担心了。”
又说完,又不走,看着似乎还想继续说,太子冷淡开口:“想要孤如实送回此次青州剿匪总述就直说。”
赵钺也不害臊,十分厚脸皮:“皇兄慢慢写,我也可以等皇兄那么一等嘛。”
他出生入死挣来的功绩,可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少。
“现在就回京,不要让孤说第二遍。”
赵钺识趣闭嘴,转过头,到底忍住了捏一把小团子柔软脸蛋的作死想法,现在自己的全部功绩可都指望着太子,万万不能得罪。
三皇子与齐老将军一走,太子彻底进入养伤阶段。
每次换药时,都要把团子支开,一丝血腥味都不能有。团子回来,可紧张了,每次都眼巴巴问爹爹好没好。
太子每次就温声哄:好多了。
哄了大半个月,太子才果真好多了,领着小团子在庭前棠棣下玩,有时捡落叶,有时拈住一只蝶,小团子就惊奇极了,大眼睛里满是惊叹,十分容易满足。
下雨的时候,他们就在檐下,看着外面小雨微微,洗过棠棣枝叶,日头出来,便是湛然一新。
那时会有蜻蜓低飞,团子竟仿佛记住了这个没抓住的小东西似的,十分想下去抓,只是地还没干,被他爹爹哄住了。
哄住了,就又注意起别的来,“爹爹,鸟!”
一只通体雪白的飞鸟落在棠棣枝头,雪羽洁白,漂亮得不像话。
这只飞鸟很高,团子就知道这是抓不到的,所以并不想去抓,只仰着头看,奶声奶气:“爹爹!漂亮!”
他的爹爹目光冷淡,口中却温声应:“嗯,漂亮。”
那只雪白漂亮的飞鸟停在枝头很久,几日都没有飞走的意思。
小团子每天都要看看它,然后告诉他爹爹:“爹爹,鸟,住!”
漂亮鸟儿与他们住在一起呢!
他的爹爹容色愈冷。
外面的飞鸟纵使息于庭柯,也终究是要飞走的,不会久留。
青州山匪横行,为祸百姓,上下官员难辞其咎。所有勾结匪徒的大小官员被带上京后,剩下的,也都是些费心钻研的老油子。
眼下青州幸存的暂荣膺一把手的这位孙治中,就是这样的老油子。每日上门请安,风雨无阻,这会儿,也正在呢。
见此情此景,便笑眯眯上前,徐徐念道: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
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①
话没完,被太子冷厉的目光吓没了,心中纳闷儿,这诗多好多合场景,太子为何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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