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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稷跟随奚平, 到了正堂等候。
待一盏茶凉透以后, 谢言岐终是手扶软脚幞头,整肃着衣冠,不急不缓地远远走来。
深绛绉纱圆领襕袍,汉白玉腰带,身形挺拔,举止从容,完全当得起一句,陌上人如玉。
见此,冯稷却是忍不住将手边的杯盏朝他扔了过去,“人模狗样!”
谢言岐不动声色地避开,随着“砰”的一声,杯盏碎裂在了他的脚边。
他神色如常地落座于旁边的圈椅,慵懒地向后靠了靠,旋即牵起唇角笑道:“冯大人远道而至,就是为了来训我的?”
冯稷不屑冷嗤:“你还挺能把自己当一回事!”
奚平察言观色地,重新为他斟了一樽热茶。
冯稷端起浅抿半口,道:“是我问,还是你自己老实交代?”
这话指的,便是方才那桩事儿了。
谢言岐若有所思地拨动着扳指,“冯大人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冯稷还真是一点都见不得,他这玩世不恭的模样,气急之下,险些又把手里的杯子给扔出,“好你个谢言岐,这些年的纲常礼教,究竟都被你学到哪里去了?一边说要迎娶心仪之人为妻,一边又在外边寻|欢作乐!你觉得你这样,能对得起谁?”
谢言岐对不起的,也就初沅一人。
他也从没想过,要对不起她。
只是镇国公府,远比他要着急得多。不过是一封稍许透露口风的家书,他们竟然就已经开始为他筹备起婚事来了。
思及冯稷方才的话,谢言岐颇有些无奈地,提了提唇角,“这件事,就先不劳冯大人费心了,大人就只管到时候,来喝喜酒便是。”
说到此处,他屈指轻敲桌面,侧目看向冯稷,笑,“不过,是扬州之事尘埃落定了么?冯大人竟如此清闲,有空关心起我的私事来了。”
冯稷被他的话梗得一怔,“……你最好是能分得清轻重。”
随即,他清了清嗓子,转而提起了正事。
在赴往扬州之时,他便仔细查勘过账簿中的端倪。可以说,庞延洪这几年的心性变化极大,尤其是三年前和三年后,简直判若两人,从清正廉洁的好官,变成了搜刮百姓的佞臣。
冯稷调查过,这一切的转折点,都在庞延洪的夫人逝世,云锦珊进府的一年后。
如此巧合,很难不让他想起八年前,轰动一时的连环案。
他最得意的门生,镇国公府的二郎谢言岭,便是在调查这桩案子的过程中,丢失了性命。而随着他的英年早逝,朝堂的风声鹤唳,这也成了始终悬而未决的迷案。
思及此,冯稷痛心地捂住眼睛,叹道:“蕴川,八年,八年了。这些事情,好像又要重演了。”
蕴川,是谢言岐的表字。
听了这话,谢言岐半垂着眼帘,轻轻拨动扳指,一言不发,眸中情绪愈发晦暗深沉。
***
不止是冯稷在为此事忐忑,洪灾来袭之后,永宁侯也逐渐注意到庞延洪身上的不同寻常,开始辗转不安起来。
太像了。
一切和八年前的那桩连环案,太像了。
都是重臣性情大变,都伴随着天灾人祸。
时隔八年,是宋氏的亡魂,又回来了。
他又带着狐妖,来索命复仇了。
——只要是十五年前,上奏谏言请圣人出兵镇压宋氏之乱的朝中重臣,或是领兵平定宋氏祸乱的将领,都会被亡魂覆体,狐妖缠身,从而晾下弥天大错。
承平六年到承平八年期间,不过就短短两年的时间,就先后有十六名臣子死于其法:先是身边多了个勾魂摄魄的美人,随后便是性情大变,危害百姓,败光了生前的所有声名,到最后,直接被吸净精气,眨眼的瞬间,活生生的一个人就瘪成了干尸,死相极其凄惨。
而之所以说是宋颐带着狐妖,是因为他早年跟随圣人打天下的时候,曾经救过一只白狐。
相传,那只白狐为了感恩,在宋颐战死的时候,和数十只白狐昼夜出没于尸骸遍地、鲜血淋漓的战场,就为了找出宋颐的尸身。
雪白的狐狸,殷红的血迹,成堆的尸山。
真是诡异到了极致。
是以,对于这桩轰动一时的连环案,人们便说,是宋氏阴魂不散,和狐妖一道来寻仇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案件的频发,渐渐地,民间就有传言,道宋颐实属无辜,这不是寻仇,是申冤。
这样的话,无疑是在打今上的脸。
圣人大怒,着令三司审理此案。
彼时的谢家二郎谢言岭任刑部侍郎,就前往宋颐战死的灵州,调查真相,这一去,便于途中病故,再也没能回来。
记起八年前,朝堂的那场腥风血雨,永宁侯的心里,就止不住地忐忑难安。
然,有些事情,不是想拦就能拦得住的。
没过几日,仆从惊慌失措地带来有关庞延洪的消息:“不好了,不好了!庞大人被狐妖洗干精魄,人没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对不起,今天又忙又累,就只有这么点
第五十八章
庞延洪身为扬州刺史, 却为了一己私利,将黎民百姓的生死置之不顾,致使堤坝溃决, 洪水泛滥,民不聊生。
尽管他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的证据确凿, 但长安和扬州相距千里, 革职抄家的旨意便迟迟未能下达至此。
所以在定罪之前,他和刺史府的一众人等,都被软禁在别庄西南隅的院落, 有官兵严加看守。
或许是知道大势已去, 除却最开始的心有不甘、暴跳如雷,庞延洪这段时日的表现, 勉强还算得上是安分,没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
殊不知, 他一闹出动静, 就是这么大的事。
第一个发现庞延洪尸身的人,是近身服侍着他的婢女。
她伏跪在地,万分惶恐之下,抖如筛糠, “一个时辰之前,庞大人说想喝今年新进的贡茶。奴婢不过就是去煎个茶的功夫,再回来的时候, 庞大人……庞大人就已经变成这个模样了!”
听完她的话, 冯稷蹙紧眉头上前, 神情凝重地查验着尸身, 那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衣物崭新齐整, 可周身却灰暗,皮肉干枯贴骨,依稀能见生前相貌。
——确是庞延洪本人无疑。
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转瞬之间,就腐败为一具干枯的尸身?
除非,真的是鬼怪妖物作祟。
饶是几年前,冯稷就已经见过这种诡异至极的死法,但今时今日,又看到当年的事情在面前重演,他还是免不了的阵阵心悸。
冯稷阖上双眸,紧摁太阳穴,问道:“那这期间,可曾有旁人来过?”
婢女摇头道:“庞大人向来不喜身边仆从成群。四年前,夫人逝世之后,他更是怕触景生情,遣散了身边的不少奴仆。所以能近身服侍的,就只有奴婢和另外一个一等丫鬟。但庞大人出事的时候,她也在小厨房为云姨娘烹制桂花糕。”
再者,庞延洪被软禁至此,也不可能会有旁人入内。
“云姨娘又何在?”冯稷继续问道。
回答他的,是看守院落的官吏,“出事以后,属下就立即派人四处搜寻,但却并没有在附近找到云姨娘的踪迹……她这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太诡异了。
一切都太诡异了。
根本就没有办法用常理解释。
冯稷端量着庞延洪的尸身,出神许久,终是沉着嗓音吩咐道:“封锁此地,不可让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他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决定,让谢言岐过来一趟。
冯稷揭开尸身之上的白布,问道:“蕴川,你来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谢言岐绕着庞延洪慢步走了半圈,旋即抬眸望向冯稷,牵唇轻笑:“冯大人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又不是你大理寺的官员,如何能知?”
听了这话,冯稷冷着脸道:“你小子少在我面前装。你别以为,你那点花花肠子,能够瞒得过我。这里又没有旁人,你只管给我好好办事,不必藏拙。”
说到此处,他的情绪明显沉重了几分,“当年,你二哥已经离真相很近了……就差那么一点。所以我希望,他生前未完的最后一件事,是由你来为他完成。”
他和镇国公府相交甚笃,曾经是谢家二郎的师长、上级,也为谢言岐启过蒙。
他太清楚,谢家的如履薄冰。
但这并不是谢言岐游手好闲、成为纨绔子弟的理由。他不想看着谢家仅剩的一根好苗子,就这样泯然众人矣,无法在时局的桎梏下,施展身手。
这话,既是他对谢言岐的期许,也是他的由衷之言。
闻言,谢言岐一言不发地转动扳指,随即探出手,在庞延洪的衣袖内侧,捻了一抹炭黑尘灰。
***
在如今的混乱局势中,庞延洪的死,无疑是砸落洪流的又一波巨浪。
难民们纷纷拍手称快,道是天道有轮回。
初沅觉得,这也应该是大快人心的。
但她真的没有兼济天下之心。
她隐约忐忑起来——
刺史府,还有她牵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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