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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爱昭昭 (陈十年)


  车内宽敞,空间是寻常人家马车的两倍。正中间安置着一张黄花梨矮桌,桌子呈圆形,桌面包了一层软垫,以防万一马车急刹时人不幸撞到,不至于受伤。
  从前没有,因有一年昭昭磕到过额角,划开道口子。那道疤如今掩藏在她青丝之下,旁人瞧不出来。
  矮桌上摆了各色当季瓜果。这不是用来吃的,只因昭昭不喜欢那些香料,因而以果香充盈车内,使人凝神静气。
  昭昭坐在靠里一侧,贺容予就在她身侧,倚着一旁的窗闭目养神。帘子偶尔经风吹起,光线便忽明忽暗,昭昭看着贺容予侧脸,忽地开口:“方才听二哥打趣我,倒是二哥如今正当盛年,二哥心中可有心仪的女子?”
  贺容予低嗯了声,掀起眼帘朝她看过来,嘴角微勾,“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是不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贺容予想起太后也问过这事儿,而昭昭自从他回来之后,已经好几次提起“嫂子”之类的话题。他很难不觉得是有人在昭昭面前说了什么,甚至于,有人想拿他的婚事做什么文章?
  昭昭垂下头,又紧张地勾小指,咬唇小声道:“……是母亲。”
  昭昭口中的母亲,是贺容予的生母,亦是前任中州王的元妻。
  昭昭来到贺家时,前任中州王已经离世,贺容予乘袭王位。而这位贺老夫人,那时候便已经常年住在佛堂里吃斋念经,不怎么问世事。
  就连贺容予说,日后她便是母亲的女儿。贺老夫人的神情也是平淡的,她只说,你做主就是。
  这些年,贺老夫人一直人淡如菊,不怎么见人,更不怎么过问世事,和贺容予的关系更是……不好。
  不是那种见面动辄吵闹的不好,而是见了面,就像两个陌生人似的,寒暄之词都贫瘠,不像一对母子。
  昭昭对这些事不清楚,也没敢过多打听。贺家似乎有许多秘密,譬如说,二哥排行老二,她行三,可她从未见过贺家大哥。府里那些下人对此皆讳莫如深,从不开口多言。
  但二哥待她好,母亲待她也不差,她便同样地回报他们。
  二哥离京那段时间,母亲意外病倒。昭昭作为女儿,自然得侍奉床前。
  贺老夫人这病来得急,虽不严重,但人还是在床上躺了两日才好。昭昭端汤送药,尽心尽力。
  有一日,贺老夫人忽然朝她笑了笑,夸她是好孩子。
  她说完这一句,眼神忽地越过昭昭,看向窗边。那目光深邃而悠远,不像是在看眼前,更像是透过那扇窗户,推开了一扇回忆的门。
  昭昭不清楚贺老夫人的过往,因此无从知晓她那扇门外的风景。只是在合上那扇门后,贺老夫人忽然对昭昭说:“你二哥该成家了。”
  在昭昭的记忆里,母亲从没叫过二哥的名,容予,亦不曾叫过他的字,涵之。她从来只问:你二哥呢?你们王爷呢?他呢?
  疏离至此。
  二哥出门时,母亲从不送她;二哥回来时,母亲也从不迎他。
  有时候昭昭会胡思乱想,母亲与二哥,是否非亲生母子?
  但这猜测是不可能成立的。
  二哥的眉宇之间,写着母亲的名字。
  可母亲竟然亲自开口过问二哥的婚事,这让昭昭受宠若惊。她自然将自己认作与贺容予一体,替他高兴。
  昭昭观察着贺容予反应。
  贺容予只是定定地看着一处,好一会儿没说话,而后才道了声:“哦。”
  之后贺容予再没说话,直到飘荡的金铃声渐渐微弱。
  那几盏琉璃灯白日里做点缀也好看,高高地挂在气派的府门前,两座石狮子张着嘴,守护着王府。
  昭昭躬身,正欲踩上脚凳,便被贺容予托住腋下,直接抱下了马车。贺容予还记得她先前脚滑。
  她脸上生出两朵桃花,小声嘟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府门前人来人往,多丢人啊。
  贺容予笑了声:“嗯。”虽这么说,可显然没把这话当真。
  “我去看看母亲。”贺容予说。
  昭昭点头,打算回自己院子里去。她今日从仁慧那里得了不少东西,能开开心心拆许久。
  还未跨过大门,又被贺容予叫住:“等等。”
  朝北从马车里拿出个黑漆金边的食盒,笑嘻嘻递到云芽手上。
  贺容予说:“春风楼新来了位厨子,做的糕点很合你口味,给你带了些。”
  昭昭笑起来,“谢谢二哥。”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本来今天白天想多更一章,结果又发烧了,躺了一下午。
  每一次想努力,都被生病打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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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昭昭走后,贺容予动身去见老夫人。
  比起中州王的权势与富贵来说,王府里的下人其实并不多,但他们各司其职,贵在能干又拎得清,明白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不懂这些的人,无法留在这座王府里。
  堆积在地面上的浓烈热意到了该消散的时辰,下人们也渐渐活动起来,见着贺容予连忙行礼。贺容予嗯了声,径自往前,穿过曲折回廊、水榭廊桥,走到整座王府最清幽之处,便是贺老夫人的院子。
  两扇黑漆大门紧闭,打开的时候不多。低矮的围墙将这座小院与整座王府隔绝开来,院墙里种着丛丛弯腰的青竹,经风一吹,沙沙作响,更衬出这座小院的沉寂。
  那是站在门外唯一能听见的声响。
  老夫人喜欢清净,又一心向佛,平日里不喜有人打搅。小院的洒扫庭除有固定时辰,来人皆都手脚轻快又利落。因老夫人念佛,吃的自然是斋饭,送来小院的吃食也是单独做的,每日固定时辰遣人送来,老夫人身边的陪嫁陶娘会接。
  贺容予定定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抬手叩门。
  他连朝北都没带,独身一人来。
  铜环沉闷地磕响在黑漆木门上,院墙里的青竹晃得更为剧烈,将这声响淹没。陶娘一时疑心是自己听错,竖着耳朵仔细听,才敢确认有人叩门。
  她不敢耽误,放下手中的绣绷,前去开门。
  “来了。”
  本以为是下人们来送东西,陶娘打开门,见是贺容予,一时愣住。
  “二少爷。”她下意识唤了声。
  陶娘和老夫人一并住在这里,不问世事太久,纵然知道如今贺容予乘袭王位,但一时未有所反应,还如从前一般称呼。
  “王爷怎么来了?”陶娘打开门,笑着迎他进来,已经改了口。
  贺容予的视线越过陶娘,在小小的院子里逡巡一圈,最后又落回陶娘身上,答她的问题:“听昭昭说,前些日子母亲病了场,我来看看她。”
  “啊……”陶娘点着头,一时有些无措,“王爷不必挂怀,老夫人的身子已经好全了。三小姐看着的。”
  小院清幽雅致,院子虽然不大,但种满了各色花草。贺容予伸手拨弄叶子,状似不经意地问:“嗯,昭昭说了。母亲呢?我想见一见她。”
  陶娘从里头搬出一把椅子,看了眼佛堂的方向,抿唇说:“王爷请坐吧。王爷也知道,老夫人醉心向佛,不到天黑是不会出来的。老奴可以去喊一喊,只是恐怕……”
  贺容予只道:“多谢陶姨。”
  陶娘哎了声,朝佛堂去了。佛堂里清幽更甚,陶娘叩门,小声唤道:“老夫人,老夫人……王爷来了。”
  原以为老夫人不会出来,没想到过了会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一位妇人走出来,她穿着素净,头上只戴了只木簪子,五官与贺容予生有五六分相似,满脸的淡漠,一双眼尤其无波无澜。
  老夫人看了眼前方,似乎轻叹了口气,“走吧。”
  “哎。”陶娘跟在她身后,心中一时忐忑。
  今日老夫人竟然愿意见王爷了,这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远远地,贺容予便瞧见了那道身影。
  他垂下眼,随后站起身来,行拜礼:“儿子见过母亲。”
  老夫人平静地嗯了声,即便看向贺容予时,眼神也不曾有什么变化:“你回来了。”
  “是。”
  一时任由沉默爬满整座小院的花草枝叶。
  陶娘笑了声,“瞧我,老婆子年纪大了……我给老夫人和王爷沏茶。”
  老夫人未置可否,只是看着贺容予道:“进去说话吧。”
  她的视线转过去,背影不疾不徐,贺容予望着她,心里却想,在眼前的这个妇人心里,他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的冤孽。
  贺容予慢慢跟上她,进了里屋。
  老夫人自顾自坐下,“你也坐吧。”
  贺容予便在她对面坐下。
  “听昭昭说,母亲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这是无话可说时的重复,尽管重复,却总是很合适。
  “嗯,大好了。”老夫人手上挂着的佛珠正一颗颗被捻下去,她慢慢地抬起头来,“若是你今日不来见我,这几日我也要去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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