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原怔道:“王叔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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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文心阁,贺容予没急着回去,而是去了太后宫中。
太后是刘原生母,先帝的贤妃。她原是个舞姬,因年轻而貌美得先帝喜爱,入宫承宠,肚子又争气,一举生下位皇子。
以她的家世地位,原本是绝无可能走到今日之位子。可偏偏赶上了大昭风云暗涌之际,由着暗潮涌动,将她的儿子推上了太子之位。又因着贺容予的一力支持,她的儿子成为了皇帝,而她则成了太后。
即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回想起来,梁氏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她对贺容予的情感,与年轻的天子一脉相承,只不过,稚嫩天子的崇拜,到了他的母亲这里,却转生成了一种隐晦的、难以言说的情愫。
梁氏曾经畏惧过,倘若贺容予要以权力和她儿子的性命要挟她做些什么,她是该屈服,还是……该反抗?
后来这担忧化作阳光下的一圈泡影。
贺容予从未对她有过什么想法,她的美貌在他眼中似乎不值一提。
梁氏曾经对镜端详,对自己的美貌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她……难道不美么?
铜镜里的面容艳若桃李,让人无法说不美。即便如今她已经二十九岁,也仍旧是美的,甚至更填了几分岁月的神韵。
后来梁氏在这种自我怀疑里,渐渐地对贺容予生出了某些情愫。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情愫又归于沉寂,只在偶尔跳出来。
譬如此刻。
听得中州王到访,梁氏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个欣喜的笑容。她原倚着靠枕小憩,猛地下榻,身子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被身旁的宫女扶住。
“太后娘娘小心。”
“没事……哀家没事。快,瞧瞧哀家的发髻可曾歪了?”她在这深宫里过了太久孤家寡人的日子,心渐渐地快变成一潭死水似的,在这一刻掀起波澜。
贺容予很快到了宫门前,他穿过庭院,立在正殿的台阶之下。
负手背身,长身玉立。隔着帘子,看不真切。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白露前去询问:“王爷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贺容予视线淡漠地扫过白露,正如淡漠地扫过梁氏,道:“下月十九,吾妹昭昭笄礼。陛下未成婚,太后娘娘当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臣想请太后娘娘,为吾妹插笄。”
他声音磁性有力,梁氏在殿中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年来,名震天下的中州小郡王眼中没有任何女子,唯有其妹昭昭。
作者有话说:
芜湖,回来啦,之后会日更,更不了会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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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但这亦是好事,他瞧不见梁氏,亦瞧不见任何旁的女人。这些年来,他身旁始终空空落落,这很好。
梁氏莲步自殿中走出,远远地朝阶下唤了声:“王爷。”
贺容予抬起头来,眼神无波无澜,朝梁氏行过拜礼:“臣参见太后娘娘。”
梁氏轻轻勾唇,要他不必多礼:“方才我已听见了,王爷待昭昭的这份心呀,看了令人羡慕。本宫久居深宫,实属清闲,即便今日王爷不请本宫,下月十九本宫也要去的。不仅要去,本宫还早已昭昭备好一份大礼。”
贺容予道:“那臣便先代吾妹谢过太后娘娘。”
梁氏掩嘴笑,说话之间,她已停在廊下,眼神从贺容予身上飘过,很快地又移开,仿若不经意地开口:“王爷政务繁忙,又正当年,身边也当有个知冷暖的贴心人才好。近些日子,倒是有不少好人家的姑娘,向本宫暗地里打听起王爷的事。”
她话音一顿,堪堪看向贺容予:“王爷若是有意,本宫可代为操持一二。”
贺容予垂下眼,笑声清冽:“太后娘娘说笑,好人家的姑娘,自是瞧不上本王。何况本王如今并无娶妻之意,便不劳娘娘费心了。时候不早,本王也该告退。”
他拒绝得干脆,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梁氏张了张嘴,又将喉口的话语压下去。方才贺容予眉宇之间已然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她不敢再问,只好默然目送他离去。
白露在一旁小声道:“娘娘太过大胆,怎能干涉王爷的生活呢?”
梁氏苦笑道:“本宫……罢了,想必,他不会同本宫计较吧。”
她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试探一下。兴许是她的安生日子过得太久了,她有些倦了,烦了,隐隐地期待着这死水泛起波澜。
她转身朝自己的宫殿走去,忽然间想起贺昭昭来,又脚步一顿。
“本宫有些羡慕她……”梁氏喃喃低语,白露未曾听见,问了句什么,梁氏摇头,碰了碰自己满头珠翠,“没什么,本宫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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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中回来的辇轿上,贺容予略歪身子斜斜倚着靠背,想起方才听见的那几个字,嗤地一笑。
好人家的姑娘。
好人家的姑娘,可惜他不是好人。在朝野官民心中,他不过是个玩弄权术,独断专行的小人罢了。像他这样的人,是什么下场,不论是前世的史书还是今世的前例,都早已写分明。
从踏入这诡谲风云的那一刻起,他贺容予此身便全是黑色。
连同他的心,在外人看来,也是黑的。
倘若说他还有什么东西是白的……
贺容予撑起头,掀眼看向不远处的天光。
回到中州王府时,下人来禀:王爷,三小姐出去玩去了。
贺容予只说了句,知道了。
他穿过悠长的回廊,回到自己院子里时,下人们恭敬地行过礼。贺容予心中有种微妙而隐约的烦躁之感,他将眼前这些人打发出去:“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随意进来打扰。”
书房里堆积的文书还未处置完,他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玩弄权术如何?独断专行又如何?他偏偏喜欢这种将权力握在手心的感觉,喜欢这种受万人俯首的感觉。纵然他们是不得不俯首。
可偏偏是这种不得不俯首的感觉,更令贺容予心生愉悦。
瞧,你的心那样厌恶我,眼睛里的怒火快要装不下,可是你却只能咬着牙关,恭敬地朝我俯首作揖。
世上可还有什么比这更愉悦的事情么?
他承认自己对付谢氏一族掺杂了私心。
谢氏这一辈的孩子之中,有不少年轻有为的,年轻有为与年轻气盛,往往难舍难分。
三年前,那个朝气蓬勃的孩子,满怀着一腔热血进京,觐见天子,向天子说起他的雄心壮志与满腔抱负。可天子听得似懂非懂,却巴巴地跟在贺容予身后,说,王叔以为如何?
于是那个孩子感觉到愤怒,他瞧着这一切,眼前不成器的天子,时刻风雨欲来的大昭天下,他愤懑不平。他将这一切的根源,都归咎于贺容予。
倘若不是贺容予玩弄权术,专断独行,这天下不会如此。
那孩子竟这样以为。
他拥有着年轻人的朝气,初生牛犊不怕虎,指着贺容予的鼻子指责他。
当然,下场也很惨烈。
稚嫩的天子首先挡在了贺容予面前,用童真的声音斥责他,点破他的罪行。天子说他以下犯上,不敬天子,将他责打了二十大杖,赶出了上京。
而后来,他选择了谋逆。
但他还是太过年轻,诸多计划都不够周全,也过分地相信自己的身边人。然后,他失败了。
他的愚蠢,牵连了谢氏一族。
贺容予要他们永远地记住这种愚蠢,那些如他一般年轻气盛的孩子们。
贺容予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下,忽地发愣。他忽然想,这是年轻的罪过么?
而他却是早慧之人,永远地失去了这样的时候。
不过,倒也不算一件坏事。
贺容予思绪回笼,却发现方才那些下人们还未离去,反而端来了诸多吃食。
他不悦地皱眉,正欲开口,却被打断:“王爷,这是三小姐的吩咐。”
贺容予的眉头又松开,他看向桌上那一道道菜,“不是说过,不必等我么?”
婢女垂首答话:“三小姐说,让咱们先热着,倘若王爷回来,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贺容予心口那种微妙的烦躁之感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指节轻叩在紫檀木桌案上,桌面一侧挖空,嵌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以作点缀。羊脂白玉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滋养着这一方案桌。
“她命你们准备了什么菜?”贺容予撑住额角,看向那满桌的菜。
婢女答道:“都是王爷爱吃的,红烧狮子头、冬菇菜心……”
“嗯。”贺容予轻应了声,似乎很是满意,终于起身。
昭昭知晓他的口味,正如他知晓昭昭的。
“她去了哪家府上?”
“平阳王府上。平阳王府的仁慧县主亲自登门,三小姐原本还推辞,不大肯出去,不知怎么,又肯去了。”
婢女微抬起头来,她名唤冷霜,跟在贺容予身旁伺候已经许多年。贺容予待婢女一向不亲近,也不会过分苛责,她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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