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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儿佳妇 (旅者的斗篷)


  萧游闻此,面容一凝,喜色顿时褪尽。
  他原臆想着她忽然找他出府,是为了和他私奔,可她随后又说出门后分道扬镳,明摆着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只是想利用他出门罢了。
  说来,温初弦她一个内宅妇眷,这般不声不响地离开婆家,丈夫一定会四处找她的。谁带她出去,都会被扣上诱拐的名头,犯下的罪名极大。
  可长久以来,萧游对她的敬重已叫他无法拒绝她。
  “都听夫人的。”
  温初弦又附耳几句,说了些详细的安排。
  萧游越发觉得不对劲儿,凭今日温小姐这神态举止,仿佛她和谢灵玄不是夫妻,倒更像是仇人,邪门得紧。
  半晌芳姨娘的茶水送过来了,温初弦敛容接过了茶水,故意说些亲戚间泣笑叙阔的话头,叫芳姨娘听见。
  芳姨娘打量了两眼萧游,玩笑道,“素听闻温公子是练武的好手,不想竟生得如此苗条,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呐。”
  萧游不认得芳姨娘,更不晓得什么温公子,对此只能沉默不语。
  温初弦解释道,“原是兄长近来肠胃不好,才消减了。”
  芳姨娘哦然,“那可得多补补。”
  当下不再芳姨娘处多逗留,温初弦辞别芳姨娘,又秘密嘱咐道,“今日之事,还望姨娘不要说出去,尤其不要让水云居的人知道,以免坏了我夫妻二人的情分。”
  芳姨娘晓得谢灵玄与温伯卿的过节,拍胸脯道,“夫人放心吧,老身的嘴紧着呢。”
  温初弦又回水云居,叫汐月翻了几尊闲置的砚台,赏了给萧游和戏班里其他几个会写字的文人。
  做足了这一切功夫,温初弦才与萧游分别,叫他仍回伶人的小宴去吃酒。
  两人默然对视了一眼,暗自筹谋着明日之事。
  眼见着太阳西沉,晚霞如被天上的仙人揉碎,洒了个漫天。
  冬日里天空是灰的,霞光也沾满了寒意,并不美好,反而给人以荒凉之感。
  清凉阁已没有伶人了,温初弦路过那里时,台子却还没来得及拆。
  信步踱了进去,见一人正居高临下地望她,竟是谢灵玄。
  谢灵玄亦学着戏子模样,穿了身青衣,甩着水袖,一步一唱地从台上踱下来。
  “——他乡遇故知,小娘子年方几何,姓字名谁?”
  他戏腔百转千回,一咏一叹,不绝如缕,似含有万众情思,唱给她的。
  温初弦木然片刻,她虽爱听戏,可不会唱戏,亦不会用戏腔回答他。她刚做了亏心事,此时蓦然与谢灵玄面对面,脊背分外发寒,浑有种被抓包的错觉。
  见她如此不解风情,谢灵玄倒也不失落,再以水袖绕她一周,柔软的缎料拂过她的下巴,如风之轻。
  一曲唱罢,他才笑问她,“我唱得是不如那位话本先生好听么?娘子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温初弦腰间被他缠得一紧,摇摇头,“没,没有。夫君唱得比仙乐还好听。”
  从前玄哥哥哪里会唱戏呢?
  却不知他是何时学来的。
  谢灵玄颇为喟然说,“你瞧这台子昨日还铛铛锵锵,各路神仙粉墨登场,今日就人走茶凉,只剩下你我两个闲人留恋在此。有时候,天下还真是无不散的筵席。”
  温初弦内敛地问,“夫君何云如此伤感之语?”
  谢灵玄道,“非是伤感,有感而发罢了。”
  缠缠绵绵的水袖,将她环住。夕阳日暮中,他一改往日那淫佚无度的作派,只温柔地坐下来和她谈心。静下来的他,和玄哥哥拥有分毫不差的一张脸,也给人一种翩翩君子的错觉。
  “我在想,我与娘子之间,会不会也如这场戏一般,说散就散了?”
  凉风洒在温初弦脸上,温初弦道,“那夫君留恋?”
  谢灵玄怃然,长眸阖起来,神情无害,如一捧脆弱的水。
  “当然。”
  他良久呢喃出声,“我当然留恋与娘子在一块的时光。”
  温初弦听他话中似别有用意,不愿和他深谈。
  她委婉将他推开,“夫君,你今日喝醉了,竟说些谵语。”
  谢灵玄平静说,“我今日滴酒未沾。”
  两人相对默然片刻。
  温初弦倚在他怀中,嗅着他身上飘来的丝丝白檀清香。
  时光,宛如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一样,正在飞速流逝。
  想明日的此时,她已经脱离他了。
  “夫君不必再说如此伤感之语,我会一生一世都陪着夫君。”
  她甜甜一笑,对他许诺说。
  谢灵玄微微冷笑,吻了下她,“多谢娘子善解人意。我记下了。”
  他将她扶起来徐徐说,“我要去一趟青州,可能得去个三四日。在此期间不能陪伴娘子,还望娘子多多宽宥。”
  温初弦迟钝的心跳怦然,蓦然惊喜了一瞬。
  她正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明日该如何瞒过谢灵玄的眼睛出府去,谢灵玄竟自己要出门走公务,实是天助她也。
  “那夫君何时走?”
  谢灵玄道,“明日一早,便走。”
  温初弦踟蹰,总觉得某些东西来得太容易了些,心里实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愿夫君早去早回,”她吐出一句,“我在家中等候着夫君。”
  谢灵玄长嗯了声,深自情伤。
  待这桩事了结后,差不多就是岁首了。
  他还等着她一块好好过这个年呢,当然归心似箭,早去早回。
  只盼着,她也能早去早回。
  夫妻俩一道离了清凉阁回房。
  夜晚月明皎皎,床榻之上,她破例没有抵触他,轻怜密语,温雅蜜意,比平日里略多了几分迎合和讨好。情浓之处,她竟还主动亲他面颊。
  谢灵玄晓得,她此刻的乖顺并不是因为他明日要出远门、她不舍他,也不是她忽然开窍了要爱他……她只是在心虚和愧疚之下,自然而生的一种胆怯反应。
  细思来,还真是令人意难平。
  她没心事时,从不会对他如此怡颜悦色。
  待她完全熟睡后,谢灵玄才起荒凉一叹。
  其实这些天,那避子药他一直都有在吃,他只是没跟她说。
  那日禁足后,他见她那般落寞可怜,眼里对自己赤-裸裸的恨,便已深自歉悔,断了逼她生孩子的念头。
  她想要什么,他给她便是,她不喜欢什么,他改掉便是。
  她实在没必要逃避他,更没必要用这种方式逃避他。
  ·
  花奴被长公主罚了板子,伤得很重。
  谢灵玉尝过挨板子的滋味,他一个皮糙肉厚的男人都挨不住,更遑论细皮嫩肉的花奴了。
  他伴在花奴床畔,泪如雨落。
  不全是哭花奴的,更多是哭他自己。
  说起来他对温芷沅的感情更像敬重,对花奴是怜惜。
  花奴今日所受的这些委屈,皆是因他而起的。
  可他却不能明目张胆地安慰她,因为他刚刚没了嫡子,他的妻子同样需要他的安慰。
  清早一起来,温家便来人了。
  消息传得很快,温老爷与何氏听说自己护在手心的嫡女,被一个妓子害得小产,勃然大怒,对谢灵玉这女婿更失望透顶已极,遂派了车,让大哥儿温伯卿前来接温芷沅回府去。
  温芷沅的孩子不能说流就流了,要么谢灵玉驱逐了花奴、跪地赔礼认错,要么两家就此和离,各走各路。
  凭沅儿的相貌、家世条件,即便再嫁也是找得到人家的。
  长公主知此事是自家理亏,说了几句软话,欲把儿媳留下,可温家大哥儿性子急躁,更胜长公主年轻时,哪里肯听,抱了妹妹就走。
  一山不容二虎,若谢家不能妥善处理掉花奴,温芷沅怕就不会回来了。
  长公主对谢灵玉心灰意冷已达极点,斥责道,“你已是大人,空活了这么二十几年,却功名未立,只知道与风尘女子厮混。如今铸下大错,嫡妻也要跟你和离。罢了罢了,为娘老了,以后再也不管你了,你爱怎么也好,自生自灭去吧。”
  长公主撂下这一句话就闭门,再不肯见谢灵玉一面。
  谢灵玉感觉自己同时被母亲、妻子抛弃,孤独无依。唯一愿意理他的花奴,还在床上歇着养伤,无法分担他一丝一毫的烦恼。
  谢灵玉一夜未眠,不禁要问自己,花奴,芷沅,他心里在意的,究竟是谁?
  如长房的那人虽然可恶,却也不曾像自己这般三心二意,闹出这等笑话来。
  商贤大方地把花奴强赠给他,究竟是福是祸?
  对花奴来说自然是福,但现在看来,对他和整个谢家来说,却是祸,闹得家宅不宁、分崩离析的祸。
  温芷沅回娘家了,很快,全长安城的人都会知道他薄幸无良,抛弃发妻。
  他还要好好做人,他还要在长安城立足。他正在努力读书,待到来年院试时他还要考功名,或许考中了,将来他还有机会做官。
  这一切,都需要他有一个良好的名声,有一个操持内外的正妻……他不能担上宠妾灭妻的恶名。
  妻子才是他最强大的后援,无论他爱不爱花奴,都不能为此得罪妻子,得罪温家。
  谢灵玉反反复复思量了片刻,看来,他唯有将花奴送出去,好言好语地去温家请罪,甚至挨他的死对头温伯卿的一顿辱骂和鞭笞,才能将妻子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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