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死,是为了我朝军队谋夺西凉内部信息,朕会赏谢家侯爵恩赐,自谢楚之后,享侯爵食邑,世袭罔替。”
“陛下。”
谢锳起身,一时间不知作何才好。
他这般护着自己,宁可为了自己抹去谢宏阔的罪名,提携谢家,这意味着,往后她将拥有至高无上的母家,安稳尊贵的封号,便再也没人敢置喙她的出身,她的父亲母亲。
周瑄抿唇轻笑,招了招手,谢锳走上前。
他抚着她的脸,她的唇,眼睛却望向谢楚手腕上的护膊,好巧不巧,戴的正是谢锳亲手绣的。
“谢锳,今日当着你兄长的面,朕不妨给你和他一句承诺。”
“上元节后,朕要立后。”
“谢陛下恩典。”谢楚双膝下跪,心中巨石落地,十一娘终究有所依靠。
兄妹二人又就崔氏的丧礼说了会儿,周瑄便坐在圈椅上不急不慢的等着,待承禄端来茶水,他往对过瞟了眼,唇角轻勾,继而捏着盏沿,走过去便要递给谢锳。
然不知怎么了,临到跟前手一抖,慢慢一盏茶全倒在谢楚手臂。
“啧,朕忽然有点头晕。”
他扶着谢锳,手里的瓷盏咣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谢锳本在帮谢楚挽袖子,听他如此疲惫的语气,不由提起心来,低头关切的问道。
“是不是又出虚汗了?”
她胡思乱想,想着喝了那样多的血,怕不是喝坏了身体,叫他落下什么毛病,当即紧张的呼唤承禄。
“中贵人,劳烦您请一下奉御,给陛下诊脉。”
周瑄拉住她的手,坐在圈椅中,拧着眉摇头:“不必,朕歇会儿便好,你不用搭理朕,快去看看谢四郎的手腕有无被烫伤。”
第86章 朕头疼◎
如是说着, 他眉心紧蹙,掩着胸口像是痛极了,拉着谢锳的另一只手,却是没有松开半分。
谢锳为难的挣了下, 周瑄合着眼皮, 无意识的握紧指尖。
陆奉御步履迟缓,进门时承禄搭了把手, 他客气的道谢。
先为周瑄把脉, 他嘶了声,悄悄投去视线, 毕竟是服侍两朝帝王的老人,眉眼官司打的默不作声, 短短一瞬, 便明白周瑄的意图。
收起脉枕, 煞有其事的说道:“陛下血气亏虚, 这几日需得好生补给,不可过于劳累。”
“不需要开方子吗?”谢锳见他没有提笔的意思, 忙问了声。
陆奉瞄了眼周瑄,他屈起手指在案上叩了两叩,陆奉御回:“不用开方子, 日常食补便可。”
谢锳这才安下心来,听见周瑄虚弱的吩咐:“去帮谢四郎看看手腕,方才被茶水烫到, 恐是伤着了。
朕无妨,你不必忧心。”
抬手覆在谢锳手背, 语重心长说道:“去吧。”
谢锳便起身站直, 果真脱开他故意松开的手指, 往前去看谢四郎。
指缝仍有她滑腻的温度,周瑄举起手来,挪到面前一根根的看,透过撑开的手指,他看见谢锳正帮谢楚解绑缚护膊的带子,她很小心,边解边抬头看向谢楚,声音更是无比温和。
“阿兄,疼吗?”
饶是隔着护膊,手腕上的皮仍被烫的通红,谢锳将护膊解下后放在旁侧的小几上,周瑄瞟了眼,对承禄说道。
“去将尚衣局女官亲手缝制的鹿皮护膊拿来,赠与谢四郎。”
承禄退出门去。
谢楚忙摆手婉拒:“多谢陛下好意,臣感激不尽,但臣皮糙肉厚,当用不得这般贵重的护膊,还请陛下收回赏赐。”
谢锳指尖一顿,捏着药膏亦跟着回头说道:“等过两日我给阿兄缝一对皮护膊,便不用陛下赏赐了,尚衣局女官的手艺精湛,且缝制的护膊不好随意赏赐外人。”
“谢四郎不算外人。”
他说的理所当然,躬身站立的宫婢黄门皆听出深意,遂更加知道往后该如何侍奉。
先前他们还有所怀疑,毕竟谢娘子进宫好些时日,立后传言甚嚣,然陛下始终迟迟不立,他们便以为此事办不妥。
今儿亲耳听到陛下如此招呼,那便是将谢四郎当成了皇亲国戚,而眼前这位谢娘子,自是他们日后的主子。
承禄捧来新制的鹿皮护膊,谢楚只得接下。
周瑄笑,给承禄递了个眼色:“横竖有新的了,那副旧的便扔了吧。”
承禄将要拿走,谢楚忙摁住,珍惜的将护膊塞到胸口处,拍了拍说道:“臣可两副轮着佩戴。”
周瑄敛了笑意,心道:榆木疙瘩。
承禄左右为难,在陆奉御收脉枕的时候,他便看出陛下所图为何。
过了少顷,谢锳为谢楚涂抹完烫伤膏,站起来将他袖口折叠好,犹不忘叮嘱:“阿兄,这药每日抹三次,别忘了时辰。”
“好。”
周瑄暗暗嗤了声:不过是轻浅烫伤,何至于兴师动众。
他起来,笑盈盈的上前,右手再度搭在谢锳肩膀,侧身将唇贴到她鬓边,“谢府丧事,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可去寻礼部侍郎,朕已经同他招呼过,其中不少繁琐小事,处处都是礼节。
崔氏她...到底生前风评不好,礼部侍郎有经验,也承办过贵眷丧礼,知道如何遮掩涂写。”
谢锳扭了下,却没脱开他的桎梏,今夜总觉得周瑄不对劲儿,从前不管私底下他如何磋磨,但明面上至少维持稳重,现下倒好,黏腻着自己,生怕别人不知他们的关系,他靠的太近黏的太紧,令谢锳不太舒服。
谢楚欲离开,小宫婢走在前头为他打帘,待两人双双走到殿门处,宫婢面朝谢楚微微福身低头,周瑄眼神一暗,袖中手不着痕迹弹出一粒棋子,正中宫婢膝间。
她腿一弯,下意识抓住面前人的衣襟,那副护膊掉落出来,谢楚忙搀住她,等准备弯腰去捡拾护膊时,承禄早他一步,将那护膊拾起来,装作不着痕迹的掖在袖间,笑道。
“谢四郎这边来。”
行走间递给谢楚一记眼神。
谢楚愣了瞬,这才明白过来圣人意图,忙跟着承禄离开了偏殿。
转眼又到年底。
酉时一刻,暮色四合,宫城内的灯火陆续点燃,将威严肃穆的殿宇映照的恍若白昼。
宫人们开始布置装扮,各色红绸宫灯琳琅满目,窗牖外的槐树火树银花,隔着窗纸犹能看到那耀眼的明光。
谢锳打了个哈欠,手中的鹿皮护膊锁了边,已然完成。
她跳下床榻,拢着衣领推开楹窗,扑面而来的冷风吹的鼻尖发痒,青丝拂过面颊,仿佛带着湿气,院中景象分外热闹,好些小宫婢叽叽喳喳聊着趣事,因为寒冷故而个个穿的圆滚滚的,谢锳觉得很是可爱。
白露垫着脚从后为其披上氅衣,雪白的领口衬着如玉的皮肤,乌黑的眼睫,秀婷的鼻梁,唇上仿佛沾了蜜糖,嫣红中泛着点点光润。
“娘子,这两日何大将军便要回朝,听闻今年的宫宴会办的格外隆重,一来庆贺新岁,二来为何大将军庆功,三来...”她故意停顿下,然眉眼间的欢喜根本遮不住,搓着双手兴高采烈望向谢锳。
“娘子猜猜是为了什么?”
谢锳故意逗她:“总不能是因为来了个蜀地厨子,便要做场大的席面吧。”
“娘子真是的!”白露跺了跺脚,刚要开口,又被从外头进门的寒露抢了先。
“何大将军进宫了。”
何琼之回京的消息顷刻间通晓朝堂,此番他打了胜仗,为边境多谋求了至少十年的安稳日子,西凉诸国重新打乱排布,西凉王战死,其子皆被朱砂殆尽,只留下一个一岁多大的奶娃娃。
今岁归京,何琼之除了携带谢宏阔尸首外,还将王毓和一岁多的西凉王一并带了回来。
谢锳去紫宸殿时,便看见梳着西凉发髻的王毓,坐在周瑄对面,而旁边乳母抱着孩子,许是刚吃饱,正嘬着手指乖巧的睡着。
倒是何琼之第一个瞧见她,当即坐直了身子,冲她抿唇一笑。
谢锳回了笑脸,跟着坐在周瑄下手位。
何琼之更黑了,眉宇间添上英武肃杀之气,手背上有几条疤痕,歪歪扭扭,像是蜈蚣一般,单是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便有种大将军的风骨。
周瑄不动声色将两人反应收入眼中,“护膊做好了吗?”
突然问了一句,谢锳回道:“做好了,等陛下回寝殿便可以试戴。”
周瑄挑了挑眉,朝何琼之笑道:“她做的护膊比尚衣局女官做的还要精美细致。”
何琼之讪讪一笑,附和道:“十一娘的手艺自然是好的。”
“也给你做过?”
何琼之忙挺直了身体,“没有。”
“那你如何知晓?”周瑄明明在笑,眼睛却冷得骇人,捏瓷盏的手圈紧,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臣猜得。”
谢锳蹙眉,有些不悦:“陛下是何意思?”
王毓听言,怔了瞬,拿茶水的手一顿,心中不由涌上酸涩。
她敬畏恐惧之人,竟能容忍一个女人当众反问,且丝毫没有怒意。
不仅不怒,反而眼神中充斥着宠溺包容,像是极其享受一般。
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慢慢攥紧衣裙,她垂下睫毛,愈发觉得自己处境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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