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在旁,忧虑道:“这可不行,夫人意志太过消沉。”
宋星然见她受苦,也是惊慌失措,不住地用热毛巾与她擦拭着汗,清嘉小脸皱成一团,挤出一团力气,钻心刻骨的疼痛将她全身都啃噬,力气又很快卸掉,抓着宋星然的手,委屈得直哭:“我……生不出来!”
稳婆在她臀股处不住拍打按压,焦急地喃:“夫人力气太弱,胎儿生不出来。”
宋星然急得没了办法,只能厉声逼迫她:“清嘉!祝清嘉,你若死了,你母亲与弟弟,我才不会照顾!他们便只能受祝满欺压凌虐!”
“你听好了,你要好好的,国公府的富贵,我的身家性命,都是你的!你母亲、你弟弟!你要如何照拂都行!你若不在,我才不会管顾!”
说到后头,宋星然气势已越来越低,也再说不出狠话,竟喘着粗气儿,泣不成声。
他脸色冷沉,任由泪水横流,起伏不定的烛光映在他脸上,更显得诡谲。
在场之人不免咋舌,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他是当朝阁老,如今炙手可热的权臣,那些稳婆医女更战战兢兢,往清嘉口中灌了汤药,七嘴八舌地与她鼓劲。
清嘉受了激,竟咬牙作力,稳婆们兴奋极了:“快!快!都能瞧见孩子的头了,夫人!”
宋星然抹了一把眼泪,才又趴在床边和清嘉说话,七零八落的碎片,毫无章法的,清嘉却都听不真切了,只记得他方才的狠心,卯足了劲儿生孩子,生怕自己撒手人寰。
宋星然也怕极了,浑身不受控地抖着,桃花眸中不见风流,满满皆是怖色,已在嘟嘟囔囔地求神问鬼。
忽地,凌乱的产房内传来一声惊闻。
“天爷呀!你在此处作什么!”
是容城郡主。
她衣衫乱着,中单外披了件搭子罢了,发髻也来不及梳起。
郡主今夜本来便心头惴惴,辗转难眠,夜半里,突然听闻宋星然带着清嘉回了府,说清嘉受了伤,竟要早产了!
清嘉怀孕,满打满算也不够八个月,想也知道是凶险万分,当即匆忙赶至早已铺设好的产房。
谁料一到,见宋星然面色肃杀似恶鬼,直愣愣地横在产床前,那些稳婆医女俱惊慌失措,忙将他扯开:“莫要碍事,快同我一道出去!”
宋星然浑身早都脱了力,高壮的身子,容城郡主轻轻一扯,竟将他拽得“嘭”声倒在地上,虚弱地喊了一句:“母亲。”
眼泪汪汪的。
什么模样,他五岁以后便没在她面前显露过软弱了。
郡主心头酸涩,只说:“此处打仗呢,你莫碍事。”
他在,大家都不自在,战战兢兢施展不开。
此时药力渐渐发散,清嘉身上回复了五六分力气,才总算不那么心慌,有了能安然生产的底气,侧脸见宋星然趴在地上,眼巴巴地盯着她,摆了摆手。
宋星然双眸一亮,猛地扑了过去,清嘉低声的:“夫君,你出去罢。”
横竖也没什么用,自己如今这副脏乱模样,也不想叫更多人瞧见了。
宋星然碰了碰她的脸,低声询问:“我陪着你不好么?”
容城郡主此刻瞧他分外扎眼,不由分说将他牵起来,往屋外带。
宋星然腿脚打着飘,一步三回头,失魂落魄地走出产房,才发现老太太与何盈玉俱已到了。
“表嫂如何了?”何盈玉冲了前来。
宋星然抱臂侧开,阴郁地撇了她一眼,冷然:“滚。”
何盈玉讨了个没趣,神色悻悻,却还不闭嘴:“都怪我,今日表嫂出门时,我就该拦着,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末尾二字飘虚,是被宋星然淬了毒的眼神盯得脊背发寒。
宋星然双手攒着拳,一身怒气无处消散,听了何盈玉的风凉话,更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只刀了她一眼:“你若不会说话,便闭嘴,若不懂得说话,信不信我用针线替你缝起来,真是晦气。”
他恶鬼附身似地,浑身一团黑气,吓得何盈玉哆嗦一下,缩回老太太身侧,虽害怕至极,却低着头,一闪而过地露出个轻蔑笑容,再抬头时,又是那个盈盈可怜的表姑娘。
老太太微摇了摇头,低声斥道:“走!同我去佛堂上香去,莫在这讨人嫌。”
宋星然捏着眉心,笑了声:“走不了。”
众人做出疑惑表情。
宋星然厉声而呵:“来人!将表小姐押去柴房,严加看守。”
宋谅带着护卫们一拥而上,何盈玉双手被反剪于伸手,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慌乱又委屈的:“姨婆!姨婆!我做错了什么?表哥要这样待我?”
老太太也不知所措,愕然道:“星儿?你媳妇生孩子呢,又是闹什么?”
宋星然怒目切齿,森冷而笑:“就是为了清嘉,孙儿才得将这毒妇抓起来!”
“清嘉午时离开国公府,去往槐花巷的祝家,恰巧了,一盏茶的功夫,表姑娘也上了马车,同样去了槐花巷,鬼鬼祟祟,居心不良。”
何盈玉自是辩驳:“我——我不是去的槐花巷,我是去隔壁的杏花巷,那处茶摊有个山楂果子,姨婆最喜欢。”
老太太附和:“是啊!那果子如今还有剩下呢,就在萱草堂中,盈盈是见我忧心清嘉,不曾用几口午饭,才说要买果子的。”
“我才去了一个时辰!表嫂出事,分明在星夜,与我何干?”
“聒噪。”
宋谅忙将棉布塞入何盈玉口中,她便只能发出呜呜的惨叫,宋星然这才扫了眼何盈玉,随即嫌恶地挪开视线:“买回来,不曾再露面,直至亥时末,才悄悄巴在夜香车的地下,回了府。”
宋星然绷着下颌,声响薄而冷厉:“你最好盼着清嘉母子平安,若稍有不虞,爷拆了你的骨,扒了你的皮。”
何盈玉呜了声,浑身瑟瑟,老太太脸色也灰败起来,无力地瘫再圈椅上,指着何盈玉,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孽障!”
她双手拍着大腿,眼泪也落了下来,口中哭喊着:“祖母、祖母对不起你。”
宋星然此刻已没了心思安抚旁人,漠然别开了眼,行至窗下,盯着高悬的月亮。
今夜月色其实甚美。
绵延了半月的春雨戛然而止,白天是高照的艳阳,碧空中连浮云都罕见,一副明亮开阔之景,入了夜,天色也是澄明的,水洗过的干净,一丝阴翳也无。
宋星然望了许久,淡淡道:“她会没事的。”
他声音很低,仿佛是安抚自己。
何盈玉拖下去之后,偌大的院落,只剩下了产房内间或传来的惨叫与哭吟,才开始时,清嘉声音还高亢些,天光渐染时,她一把嗓子已似荒腔走板,低哑错乱,宋星然好几次没忍住,想要闯入内房,又被容城郡主牵制住,只能讷讷地立在门边。
清嘉发出声响时,宋星然便会去击打那门房,一把嗓音也是虚软,一味地唤着清嘉二字。
天光破晓时,产房内传来一声清越的婴儿啼哭。
宋星然先是愣了,才咧嘴蹦得三尺高:“生了、生了!”
他急切地巴在门边,好半晌,才有个稳婆抱着孩子出了门,大红的襁褓,里头的小娃娃只有一点,似乎比他的巴掌都大不了多少。
小脸通红,双眸紧紧闭合,皱巴巴犹如个小猫儿,但眼睫很长,头发亦算浓密,轮廓十分秀气,像清嘉,也像他。
不禁涌起十分的感慨,是从未有过的奇妙之感,这世界多了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身上流着他与清嘉的骨血。
稳婆喜气洋洋的:“恭喜大人!恭喜郡主!是个小公子!”
容城郡主双手合十,叨了一句谢天谢地。
孩子细弱的一团,宋星然也不敢抱,只抵着他柔嫩的面颊轻轻蹭了下,追问:“夫人呢?可还好么?”
稳婆笑了笑:“夫人产后脱力,已睡了过去,但医女诊过,都说不碍事。”
宋星然才终于放心,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竟产生一阵昏厥之感,足下一滑,坠在地上,竟失去了感知。
第65章
宋星然甫一睁眼,发现自己竟在床上躺着,额上覆着半干的棉布。
他将棉布揭下,脑中白了一瞬,记忆还停留在产房前,他见了孩子,还听说清嘉也安然无恙。
但清嘉生产后,还未见过她。
他心中蓦然涌上慌乱,一把将被单掀开,冲下了床,却发现自己四肢也是虚软的,一离了床便摔在地上,闹出好大一阵声响来,房门马上被推开,有人跑了进来。
“爷,您发着热呢,太医说要好好歇着。”
宋谅将他搀起,宋星然晃了晃昏涨的脑袋,大梦初醒似地抓住宋谅,紧张道:“夫人呢?她还好么?小公子如何了?”
宋谅呃了声,眼神闪躲的:“小公子还好,虽然早产,却十分健康。”
宋星然皱了皱眉:“我是问你夫人。”
见宋谅始终闪烁其词,宋星然心弦骤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在何处?我要去见她。”
他走路都不稳当,一路攀扶着桌子架子,宋谅在原地怔了一阵,没了办法,才冲上去:“夫人产后大出血,情况不大好,如今太医还在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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