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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庭春深 (一丁果)


  从云青山上下来时,晚霞的金辉已经将天边游荡的云染成了如烈火般烧灼的红色,她没有叫侍者在山下候着迎她,有关谢晏词生死的消息封锁的很死,并未传到民间,锦阳城内仍旧是一副国泰民安的祥和模样,是临崇末年时不曾有过的繁华样貌。
  谢晏词为帝这不过短短的两年,最对得起的,就是黎明百姓放在他肩头的希冀。
  临街的商贩吆喝着在卖糖炒栗子,夏天的生意不算太好,往日排的极长的队伍如今没了几个人在等,祝闻语凑近那摊子,买了一袋,沉甸甸的一袋托在手里。
  新出锅的栗子,壳还是烫的,在这闷热的时节又不容易凉下去,祝闻语才要取一枚,指尖又被刺得扔了回去,她抱着那纸袋,站在街边发愣。
  那些画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三伏酷暑之下,黑衣墨发的少年和她走在一处,才买下的栗子还在腾腾冒着热气,她却从未注意过,每每转过头,谢晏词都已经将那栗子剥好,放在干净莹白的掌心中递给她,即便是剥过的,她也娇气的不愿指尖沾上,不过是嘟囔一句的事情,谢晏词就已经喂到了她嘴里。
  终于等到了那栗子的温了下去,她看过谢晏词剥栗子,也见过曹裕剥栗子,学着那模样,却全然不似他们那般轻巧,碎掉的栗子壳摘了好一会,才得到了一个干净的,她放进唇边吞下,缓慢的咀嚼着,却不是她想象里的滋味,记忆里香甜的口感无论如何,都没有在舌尖传来。
  祝闻语不信邪,就站在原地,又挑了一颗剥掉,却还是没有改变。
  她麻木的吞咽下那味如嚼蜡的糖炒栗子,黄昏之下,她的影子被拉的很长,衣摆上的红色被镶上流动的金光,遥遥望去,背影几乎快要融进那天边的暮色。
  祝闻语慢慢走回行宫,却见那门前除了日常的守卫,还停着一架皇宫制式的车马,她的脚步停住,果然有人掀帘下车。
  临崇帝在位时,李绪就在御前伺候着了,临崇亡了时,也未曾见他如何,而如今谢晏词危在旦夕,他坐着宫中内侍最风□□派的大总管位置,却瘦的脸颊都凹了进去,萎靡似骷髅,三两步迎到祝闻语跟前,低声恭顺行礼:“参见郡主。”
  “你......”他的称谓变回了郡主,让祝闻语猝不及防间惊愕了一下。
  “郡主不必惊慌,奴才是为要事前来,曹大人才将这秘密告知奴才,奴才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将这消息再透露给下个人。”李绪看出了祝闻语面上的犹豫,温和又疲惫的笑了笑,弓着身子道。
  “进来说吧......”祝闻语挣扎了一下,终是没有否认掉,应下了李绪的话,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皇上御前如今少不了人伺候,奴才也着急回去,就不多叨扰郡主,今日来,是带个人来给郡主,还好,赶上了郡主还未回燕云的时候。”李绪摇了摇头婉拒,又道:“昔日荣王妃殿下遇难,皇上的人一直在查,但那伙刺客的痕迹被抹得干净,我们的人,还是晚了一步,陛下也不知该如何再弥补郡主,记得郡主昔日跟前还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
  马车的帘子重新被掀开,探出一只女子的手,祝闻语勐的抬头望去。
  春锦三两步跃下马车,跑到祝闻语跟前,一把搂住了她。
  祝闻语颤着身子,微微张了张嘴,哽在喉咙里的话还未说出口。
  欲语泪先流。
  “郡主......”春锦的呜咽声从她的耳侧传来,祝闻语闭上眼,也反抱住春锦的肩膀,天地间的言语都太过苍白,她和春锦彼此相拥间不断加深的力气,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李绪看着眼前的景象,垂首悄悄抹了抹眼角,没再出言打扰,谢晏词的身体每况愈下,除了这一趟之外,他都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御前,没有出声打扰,李绪悄然回了车上,随着清浅的车辙声远去,默默离开了。
  “我以为你......”祝闻语的情绪终于平稳了些,拉开了距离,仔细瞧着春锦的模样,她虽是丫鬟,但以前在王府时,精致娇嫩也不比有些普通人家的女儿差,而如今那手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大小裂口,指腹布满了薄茧,脸颊上的皮肤也是,写满了风吹日晒的辛苦。
  “郡主,王妃她......是奴婢没用......没能保护好王妃......”春锦说着,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祝闻语怜惜的替她擦了擦眼泪,挽住春锦的手臂,向行宫内走去,轻声安慰:“我之前就与你说过,这种事,不必太过苛责自己,曹裕的暗卫尚且救不回母亲,你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
  “不行,怎么能让郡主做这种事,奴婢来。”带着春锦进了内室,坐到桌前,祝闻语起身替她斟了杯茶,春锦惊恐摇头,正欲站起推却,祝闻语又把她按着身子坐了回去。
  那杯茶几乎是就着眼泪喝尽的,春锦带着哭腔开口:“郡主,那日一别过后,你过得怎样。”
  “我过的很好,你也看到了,如今要什么有什么,你日后,也改口吧,如今我是燕云的十三公主,也莫要叫郡主了。”春锦眼中的忧虑关切太沉重,祝闻语不愿再惹她伤心,隐去了过往遭遇过的不幸,只捡了好的说。
  “啊,郡主你怎么变成燕云的公主了。祝闻语的话让春锦摸不着头脑,一时间忘了继续抽泣。
  “不重要,日后再与你说。”她和春锦分开的时间太久,中间经历的事又太多,解释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说清的,暂且糊弄了过去,反问道:“春锦......母妃她,离开那天,发生的事,可以告诉我吗。”
  心尖传来隐痛,即便尘埃都已落定,她也想弄清楚母妃离开前发生了什么。
  “王府被烧毁以后,剩下的银钱,不足以在京中置办宅邸,王妃又怕皇后再来滋事,我们就去了城外的近郊,在山上的一处村落寻了个住所。”春锦垂眼,声音悲切。
  “日子虽清苦了些,但胜在没人来打扰,就是王妃一直惦念着郡主,吃不好睡不好。”
  “再后来.....”痛苦的回忆席卷而上,春锦被眼泪呛得说不清楚话,那种哀伤真切的传给了祝闻语,让她冥冥之中能感受到,那夜发生的事有多惨烈。
  鼻尖开始发酸,祝闻语忍着泪意,握了握春锦的手以示安慰。
  春锦缓了好一会,终于继续开口:“那天晚上,我和王妃本要睡下了,熄了灯以后,突然有一伙贼人闯了进来,王妃猜到了那是皇后派来的人,拉着我躲到了厨房的地窖里......还是被找到了。”
  “那些人抓了我和王妃,正要撤出去时,又来了一伙穿黑衣服的人,他们救下了我......但是王妃被那些贼人趁乱带走了。”
  “之后我再去山上找,除了遍地的血,什么都找不到了,我怕那贼人再来,就去了蕹城,一直躲在蕹城的一个酒楼里给人做杂事,直到皇上的人找到我,才知道王妃已经......。”春锦声音越发细弱了下去:“郡主和王妃对奴婢有大恩,我却独活至此,请郡主责罚!”
  春锦说着,就要跪下去,被祝闻语的手在半空中扶住。
  “母妃的死,错的是那些贼人,与你无关,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祝闻语声音很轻,像是随时会破碎掉飘落的羽毛。
  “如今我是燕云的十三公主,后日就要启程回燕云了,眼下我也乏了,等回了燕云,我会再与你细说的,我先叫人给你安排间屋子,你好好休息。”
  “郡主,让奴婢伺候您洗漱沐浴吧!”
  祝闻语是心疼春锦受了许多苦,想叫她歇息,本欲拒绝,却眼瞧着那丫头的眼泪又要往下掉,只能无奈的答应下,春锦这才破涕为笑,一刻不停的出门张罗着给祝闻语预备热水和用具。
  即便隔了这么久,春锦伺候她的动作一如往日的麻利,浴池里的水温好,想起落了浴盐在外面,春锦匆匆跑出去拿,祝闻语便自己褪了衣衫,踏进池子,倚在壁上闭目养神。
  春锦回来时,看见祝闻语原本细腻白皙若羊脂玉的肩颈和后背上,如今添了好几道红色的伤疤,惊呼出声问道:“郡主,你这是,为何会受了如此多的伤。”尤其是那肩侧的两道红痕,更是触目惊心。
  “无妨,都是过去的事了。”祝闻语随口糊弄了过去,春锦知晓她不愿多说,也不敢再多问,眼眶酸涩,手下的动作越发轻柔了起来。
  “郡主,起来些,我替您擦背部。”
  那水温舒服的要命,祝闻语昏昏欲睡,听见春锦唤她,从水池里拨弄了两下,换了个趴着的姿势,把后背到腰际的皮肤露给春锦。
  春锦细致将那浴盐一点点揉搓向下,祝闻语的腰腹浸在水中,又见她脸埋在手臂间休憩,没忍心再出声惊扰,只能将手探进池子里,替她擦着。
  祝闻语腰侧之上的触感却不似寻常伤口凝结成的疤痕,春锦皱了下眉,指尖轻轻在那之上勾勒着。
  那图腾的纹样在春锦之下游走,在她脑中清晰起来,和记忆中模糊的印象重合,春锦变了脸色。
  “郡主,您腰上这图腾,是何时纹上的。”春锦连牙关都在打颤,强装镇定开口。
  “嗯?”祝闻语掀了掀眼皮,瓮声应道:“但凡入了燕云之人,都要纹这个图腾,王室比较体面,可以纹在腰腹不被人看见,其他人纹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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