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上吧。”
弯月如钩,苍穹之上的星子随着奔策向前的马匹如过眼烟云散在她的瞳中,身后刀剑相切的声音一点点消失,滚烫的眼泪迎着风不停的淌下,一滴滴染湿了马背上的鬃毛,她压抑着哭声,缰绳越拉越紧,视线被水汽蒙住,她才抹掉,却哭的更凶。
不该是这样的,她本就是要杀了谢晏词的。
她为什么会哭呢。
细碎的记忆交错着闪进她的脑海,爱与恨交缠,如刀般锋利,刺进她的心头,锥心刺骨,疼痛难忍,她的发丝随着颠跑向前的马匹散开,有冷风被灌进喉咙,哽的生疼,她死死咬住下唇,想让身下的马匹更快些,却无济于事,祝闻语俯身在马上,发出嘶哑的呜咽声。
草树随风,飒然有声,但见一地银霜,那漆黑的夜却没有尽头一般。
马上的人已经不见了任何体面,衣襟随着三千墨色一起扬在风中,祝闻语鬓发散乱,血丝在眸底蔓延填满,黑幕在眼前化成了血淋淋的地狱之景,她和极快奔行的马都没能注意到那挡在幽深小径之上的横木。
前蹄被绊住,马匹嘶叫这跌跪翻倒,祝闻语随着掀起的马背一起向前摔去,跌在满地的沙石荆棘之上,她身上擦出数道血红,没有时间留给痛苦怒骂,本能翻滚而下的眼泪被她擦去,祝闻语忍着通身快要碎掉的痛感撑起身子,踉跄着想往前走,却随着一声清晰的错位声,再度瘫坐在地。
在她离开的地方。
冷白的剑刃全染成了红色,浓稠腥甜的液体不断刺激着谢晏词的感官,断肢喷溅出的血沾在他的下颚,点画而上,他陷在黑色中,眼底猩红如索命的玉面罗刹。
那黑影却斩之不尽,再次如细密的雨丝一般来势汹汹,一道剑气贴着他的脸颊擦去,风拂过,微凉的血凝在破开的细口之上,谢晏词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赤红的弯月,未闻嘶喊,只听得见躯体轰然倒地的声音。
祝闻语不信邪,伏倒在地的身子再用力,偏偏那脚踝膝盖处竟用不上一丝力气。
她双手支地,坐正身子,匆忙反复的在身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谢晏词临了给她留下防身的匕首,哆嗦着拉开刀刃,祝闻语闭起眼睛,就是这一眨眼的动作,眼泪扑簌着从眼眶滚落。
沉重的铁蹄声踏破沉凉如水的夜色,马匹咆哮的声音震破山林,人影和树影婆娑攒动,祝闻语双手握紧刀柄,吞了吞口水,目光凶狠瞪着那声响传来的方向。
杂乱的树枝之后,透出通天的火光,胜过天上黯淡的星月,林间瞬时亮如白昼。
驰骋而来的队伍中,曹裕单手纵马,一袭青衣骑乘在最前面,看清了那不远处俯趴在地的少女容颜,惊愕叫道:“公主——!”
曹裕飞快的翻下马背,只三两步便冲向了祝闻语身前,膝盖擦过地面,跪在地上把她扶起。
手中的刀掉落,祝闻语原本强撑隐忍着的苦涩一瞬间涌上心头,汹涌的泪意迸发,她嚎啕大哭着拉紧曹裕握住她的手,晶莹的泪破碎在他的手背上,祝闻语声嘶力竭的喊着:“快去,快去救谢晏词,有人要杀我们,快去......”
恨意是真的,她想杀了谢晏词也是真的。
但无论如何,这辈子不能再有人为了保护她而死了,哪怕那个人是该被她千刀万剐的谢晏词,也不行。
“你说阿词他......”曹裕倏然变了神色,眉间皱起,一边抱起祝闻语一边朝着身后的兵卫喊道:“你们几个,留下来照顾公主,剩下的人立马随我去营救陛下。”
“别害怕,你先在这,我去救阿词。”曹裕有些莫名的心慌,安抚祝闻语的声音都有了一丝不可闻的焦虑,匆匆将她安顿好,即刻重新上马,朝着祝闻语来时的方向奔袭而去,丝毫不见怠慢。
星辰晦暗之下少年振衣,马蹄踏过惊起一地碎叶,北境的疾风穿过往昔的数千个日夜纷至沓来,血色漫天的黄沙之下,他和谢晏词碰杯,饮过那碗槐花酒。
少年侠气,肝胆相照。
霜雪共刃,生死同赴。
“妈的谢晏词,千万别死了啊你。”曹裕咬牙咒骂,俯首下去,修长有力的腿夹紧马腹,任由愈加迅疾的风如锐利寒刃般割在他的脸颊。
潮湿的泥土气渐渐被血腥气遮掩住,随着那气味越来越浓厚,山谷之中,凄凉肃杀之意如天罗地网一般压下,曹裕的胸口的窒闷感让他快喘不过气,再穿过一片密林,深褐色的土地已经被彻底覆成暗红的血色,粘腻令人作呕,断肢残骨四散,在那一片剑气之下,只一个清孤的背影,他认出了深陷漩涡之中的谢晏词。
谢晏词的剑还在手里,却已经折断了锋刃,黑衣融入这漫天遍野的杀戮之中,身上一滴滴淌下的血已然分不清是谁的了。
彼方直击要害的攻势再度袭来,他眸中疯狂的光闪尽,残剑迎上,一血封喉,随着那刺客倒下,巴掌大的□□却被刺进谢晏词的腰腹,刃上抹着的剧毒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肺,谢晏词吐出一口腥甜,而那方刺客终于等到这个间隙,又是一记虹光刺向他。
沉重的痛乏感让他松了手,剑掉进那用血和成的泥泞之中。
避无可避,谢晏词阖上了眼睛。
只听“呛”的一声,那从上空劈下的刀被挡在他的额前。
“操——!”曹裕的咒骂声随之响起,紧接着是泥土被溅起的沉闷声。
谢晏词没有再抬眼的力气,唇弯了弯,想要问曹裕,祝闻语是不是没事了,才张了张口,脑中的世界突然陷入一片空白。
“谢晏词!谢宴......”
谢晏词在曹裕疯了一样唤他的声音中,失去了意识。
任由曹裕如何呼喊,也没了动静。
抹掉手上沾染着的血,曹裕搀起谢晏词的身子到一旁,冷眼回眸,沉声吩咐:“妈的,给老子把这群狗娘养的活捉了!”
皮肉划破的声音簌簌传开,在北齐军和皇室亲卫未来得及近身之前,已经有数个来不及撤离的刺客自尽。
最后一个刺客的刀刃已经对准了自己,匕首离着喉管仅剩一厘只差,裹挟着残影的石块飞至,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刺客的手臂无力的垂下,曹裕的动作太快,他甚至没来及咬碎口中藏着的毒药,又是清脆的一声,被不知何时闪身到眼前的人卸了下巴。
曹裕眯眼,匕首的尖刃拨开那刺客的舌头,挑出立面藏着的毒药。
“押回去,关紧大狱,北齐军亲自看守,不得让旁人靠近,我亲自审。”
*****
锦阳在一夜之内变了天。
烛火燃尽了一根又一根,从太医院到养心殿的距离,来往的宫人皆是步履匆匆,不敢怠慢丝毫。
谢晏词本就负伤,□□刺进身体的位置又是命门,而那刃上抹着的毒药,秦太医连夜翻遍了宫中的药书,也未能配出正合适的解药。
曹裕倚在殿门前,看着被一碗碗送进去的各种药水,神色越来越凝重。
“曹大人。”秦太医抹了一把汗,踏出内殿,沉声唤了曹裕。
曹裕点点头,顺着秦太医的眼色,跟在他身后走到没人的旁侧,这才低声开口:“皇上的伤,到底怎么样,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秦太医面色也不好看,叹了口气摇头道:“皇上冬天时受的伤没养好,本就落下了病根,我刚才号脉,八成是才昏迷醒了没多久,气血已经亏到了不可逆的地步。”沉默了一会,又接着道:“更要命的是那暗器上的毒,不像是我朝境内有的,倒像是异域之物,我只能配出八分像的解药,剩下的两分,若拿不到解药,就得看皇上自己能不能熬过去了。”
曹裕皱眉,闭了闭眼,半晌睁开,正色道:“我活捉了一个刺客,今晚去提审,解药的问题交给我,皇上身上的伤你就辛苦些。”
“曹大人你这是哪里的话,本来也是我该做的。”秦太医连连推却,心中却打鼓,谢晏词此前的伤虽吓人,却未有一次危至性命,这江山才稳固了不到两个年岁,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时局动荡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秦太医的心又向下沉了沉。
“那个,十三公主也受了伤,别人我不放心,你去看看。”曹裕犹豫了一下,飘忽着开口,末了,又自顾自的补充道:“毕竟是燕王的嫡女,若在锦阳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也不太好交代。”
祝闻语没亮开她的身份,那必然是有自己的顾虑,秦太医也算是熟人了,曹裕恐他看出端倪,只能尽量帮着祝闻语找补。
“啊......好。”曹裕这般一提,秦太医才想起那和长宁郡主长得一模一样的燕云十三公主,古往今来的人,任谁坐到了谢晏词这个位置,都早已成了一副不会动真感情的铁石心肠,就连那昔日的临崇帝,对着荣王妃思慕十几年,也在成了这锦阳城的九五至尊后彻底放下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秦太医无声的哀叹。
也不知这生死关,谢晏词还能不能如往昔一般熬过去。
祝闻语被安置在偏殿,她的脚踝的骨头错了位,才被太医接了回去,钱慕陪在她身边,怕她耐不住那种疼,拿了块手帕本要给她咬着,却被她推却了,就这般硬生生的扛了下来,事毕之后,连唇都变成了惨白色,唯有被她咬破的血珠,凄清的点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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