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很静很沉。
谢晏词被清脆的鸟鸣唤醒,挡住洞口的枝桠上挂满了莹亮的露水,翠绿的嫩叶在晨曦之中交闪,雨后的山间被白纱般的迷雾薄云充盈笼罩着,垂在地上的指尖动了动,撑住地面,只是才挪动一下,腰髓间的剧痛一路而上,无比清晰的钻进他的脑海。
他跪在地上等了很久,终于等到那股劲退了些,从一旁的地上勾了根还算结实的树枝,再次试着站起,那痛不再如昨日一般,而是似万蚁噬骨,叫他每一下动作连着的骨头都带上了难捱的痛意,谢晏词笑出声,唇角的弧度带着恣肆疯狂。
他愿意死在祝闻语手里,可不代表别人也能随意来取他的性命。
皇后,很好。
受过伤之后的祝闻语也睡得极沉,即便雨后的寒意让她在梦中一直发抖,但被叫醒后,她面上的红润让谢晏词稍稍放下了心,指节在她脸上碰了碰,是正常的温热。
祝闻语还朦胧在睡梦的余韵中,翻身之间,谢晏词突然亲昵的动作惊得她立马坐了起来,动作太剧烈,牵动了脚踝,捂着嘴低呼了一声。
“你干什么?”祝闻语打量着蹲在她面前的谢晏词,除了一如昨日的苍白,他的脸上依旧平静没有波澜,让她一时间荒谬的觉得,昨日替他处理过的伤口不过是一场梦。
“走了,赶时间。”
谢晏词背过身之后,那被染成黑红色的衣襟才让她确定了昨日之事的存在。
普通人就是和疯子比不得,祝闻语心里悱恻,她也着急体内残余的毒香,没有多别扭,趴到谢晏词身上。
被稳当的背起,但谢晏词站起时,她却恍惚听见了一声隐忍着的,极痛苦的哼声。
雨过放晴的林间,连飘渺着的纱雾都交织着寒意,祝闻语搓了搓手,又缩进袖子,才觉得好些,却有烫人的水珠坠在她鼻尖,抬眼间,汗珠不知何时已经密布在少年的后颈,她微愣,谢晏词的脚步并没有慢下来,但侧耳细听之下的呼吸声却沉重了很多。
“你还好吗?”
“嗯。”他简单应她,并无太多精力去和她闲聊,腿上的虚浮感让他不敢多做一丝犹豫,只能加快速度闷头向前走着。
连在一起的十几家农户出现在眼前时,他们已经从初晨走到了暮色渐上。
本以为还要一晚的路程,提前了数个时辰,被他们找到了村庄。
在靠近最近的一家庭院之时,谢晏词手中一直撑着的树枝折了下去。
口齿之间蔓散开血腥,他跪倒在地。
“谢晏词!”祝闻语从他背上滑落,跌在一旁,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她尖叫,爬起来去看谢晏词。
“这是怎么了!”许是那尖叫声引了人注意,挡在院前的篱笆门被从里面拉开,一个提着泔水桶的妇人和祝闻语面面相觑,又看向一旁的谢晏词,浑身血污的恐怖模样把那妇人吓得松了手,桶滚落在地,连连退后了几步。
“我们不是坏人!”祝闻语赶紧摆手解释,脚踝上的伤让她在起身之时踉跄了一下,“嘶”一声又趴了回去。
大抵是她们二人看起来属实破败的可以,那妇人眨了眨眼,转头向屋里高声喊着:“大柱,大柱,快出来。”
“来了,咋了娘。”
没过一会,一个穿着米白袄卦的壮硕男子推门走了出来,黝黑的脸上满是憨态,原本笑呵呵的表情也如那妇人一般,在看见祝闻语和谢晏词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张大了嘴巴,磕磕巴巴的开口:“这,这,这是咋地了。”
“叫你一声!磨磨唧唧,快点过来帮忙了!你去扶那个男娃。”那妇人白了她一眼,自己先一步上前搀了祝闻语,架着她朝着屋里走。
“啊,啊,噢。”见大柱还傻愣着,路过屋门前时,那妇人在他腰上伸手拧了一把,他这才连跑带颠的冲过去,二话不说把谢晏词扛了起来。
“你去村西头,找了魏大夫过来。”把他们二人都安顿到土炕之上,大柱又被推搡着出了门。
祝闻语坐在炕边,回头去看,谢晏词已经没了意识。
“姑娘,你们这是怎的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那妇人递来一块干巾和一碗温水,祝闻语接过,一口不剩的饮尽,舔了舔唇角,才觉得嗓子里的干裂感没那么严重了。
擦了擦手上和脸上的污渍,客气与那妇人说话。
“我们在云青山打猎,碰到了劫财的山匪,失足从山坡坠了下去。”
话没有言尽,这村子不在城中,妇人和男子也是淳朴打扮,祝闻语有意瞒下了了事情原本的肮脏。
“这样呀!哎呦呦那太倒霉了,这锦阳旁的治安还算很好呢。”那妇人对祝闻语的话深信不疑,看向祝闻语的目光瞬间写满了同情,又拉了她的手道:“我姓徐,乡里乡亲都叫我徐大娘,姑娘也这么叫我就成,刚才那个是我儿,叫大柱,他爹平日都出城去卖货,家里就我们娘俩,姑娘要是不嫌弃,就先在这住下。”
这二人虽狼狈,但那身上的矜贵之气却仍旧难掩,尤其是碰到祝闻语的手,一瞧就是有钱人家养出的宝贝女儿,又觉自己屋里的简陋,徐大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会不会,是我们叨扰了。”徐大娘身上的亲和之气让祝闻语恍惚间想到了姚氏,眼眶酸涩,缓缓摇头。
“姑娘,这公子可是你的夫婿。”徐大娘是个粗线条的,没察觉祝闻语那点小情绪,探头看了眼躺在一旁的谢晏词,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细皮嫩肉的男子,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也觉得郎才女貌,八卦心驱使,直言问道。
“当然不是,他是我的......”祝闻语顿了下开口:“他是我的武侍。”
“啥是武侍呀?”徐大娘一脸不解。
“就是给我家看门的。”干笑两声,祝闻语琢磨了一个徐大娘能听懂的说法。
听了祝闻语的话,徐大娘睁大眼睛,点了点头。
她们乡下随便寻条土狗便是了,城里人果然不一样,连看门都要这等漂亮的儿郎来做。
*****
锦阳行宫之上,阴云密布,黑幕蔽日。
支离破碎的朝霞洒在已经干透的血渍之上,一片死寂。
“曹大人,这行宫的守卫都是贵朝安排的,如今十三公主生死不明,您就没有话要说吗。”
泛着暖光的玉牌被曹裕握在手里,他垂眸,指节摩挲着那上的长宁二字,钱慕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眉头皱起,冷色望去。
“国师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故意的了,国师忧虑十三公主,但别忘了我们陛下如今也不知下落。”嗤笑一声,曹裕脸上没了往日的风流闲适,棱角带了锐利之气,又道:“再者,我有话,倒也用不着向国师禀报。”
曹裕懒得再看钱慕,昔年在北境时,并未听说过燕云何时有过这样一位国师。
如今见了,更觉钱慕这人身上的温润之态假的可以,还不如和谢晏词那种疯到淋漓尽致的人相处起来舒服,尤其是他总跟在祝闻语身边,更让曹裕冥冥之中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他还未来得及问过祝闻语,她和谢晏词便双双失踪了。
“我之前在北境呆过很多年,和燕王也是老朋友了。”曹裕将那玉牌收进袖中,似不经意状开口:“我当上这将军,也是陪着陛下征战多年才得来的功名,国师倒是很厉害,这才短短,一年?”
“当年锦阳有位长宁郡主,生的和十三公主极像。”
“不知国师可认得。”
作者有话说:
谢狗真的是狗
第4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运气好罢了。”
“至于曹大人说的长宁郡主, 自打到了锦阳,倒是听过不少人提起过。”
曹裕话末,钱慕抬眸与之对视, 淡淡一笑, 神色仍旧温和,话音却沉了下去。
“是吗, 我和长宁有些深交, 以后有机会,介绍给钱大人认识。”钱慕的话倒是滴水不漏, 曹裕眸中迸出一道利芒,意味不明的开口。
骤然四起的风将庭院中的树枝桠吹的猎猎作响,四散而下的落叶从僵持着的二人中间刮过,却没能斩断那剑拔弩张的气氛,钱慕眸中原本轻浅的褐色浮上抹深幽, 微微朝着曹裕颔首道:“不必了,陛下生辰一过,我和公主也该回燕云了, 天色不早了, 若公主有了消息, 劳烦曹大人通告一声。”
曹裕没回答, 只是看着钱慕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
燕云的国师,十三公主的未婚夫婿, 祝闻语失踪, 他眼里的焦灼似乎不假,但曹裕莫名间觉得, 那分忧虑却不是对着祝闻语这个人的。
曹裕在脑海反复过着, 确定自己未曾在燕云地界见过这人, 有些惆怅的抬眼看了看天,在亭中坐下又站起,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咬牙冲出门去,向着守在一旁的谢晏词亲卫喊道。
“给我备一匹马,再去北齐军营调一支军队,我亲自去找人。”
风雨欲来之间,他守在这锦阳,终究是心里不安生。
谢晏词莫名失踪,一国之君下落不明,锦阳前朝后宫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唯有冷宫之中,青色的冷光在幽暗之中跳跃着,长甲刮过佛珠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皇后却怡然不觉,依旧闲适的倚在堂中,另一只在凸起的肚子上轻轻抚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民谣,那是幼时,她的生母乔姨娘曾为她唱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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